日落紫禁城-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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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珍主子不肯进食,今儿上午,她特意赶到储秀宫求见慈禧,想让她下令李总管,让人替珍主子做点好吃的。在她看,珍主子实在咽不下那些跟狗食差不多的玩意儿。她找到小回回,小回回立即替她通报了。当时慈禧正由李莲英搀扶着在后院溜弯,也就是散步,慈禧当即下令让吟儿进去。
吟儿进了后院,正要请跪安,慈禧挥挥衣袖,说地上脏,别跪了,问她有什么事。对吟儿,她有种特殊的感情,觉得她是个老实的好人,比起李莲英和瑞王身边这些人要好得多。就冲她能自请去北三所伺候珍妃这一条,她比他们高出一截,更别说关键时刻,她能让小回回递个信儿。虽说当时她已经对光绪和珍妃的动静了若指掌,但她的忠心仍然难得。茶水章虽说也是个大好人,但比她要滑头,心也深得多,但有一条她深信不已,那就是这俩人绝对不会害她。
吟儿神情焦急地向慈禧报告,说珍妃不肯吃饭。
“几顿不吃了?”慈禧问得很仔细。
“打昨儿起,一整天多了。”
“怎么啦?挑食吗?”
“回老佛爷话,珍主子的膳也实在太含糊了点儿,还没我们当奴才吃的好呢。”吟儿趁机替珍主子叫起苦来。
“这就是打小儿惯坏的毛病,我瞧她也是火大,饿两顿儿也好。”慈禧沉吟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说。
“老佛爷!”
“嗯。”慈禧看一眼吟儿,显然在等她下面的话。
“万一珍主子出什么事儿,奴婢担待不起!”
“这好说。”慈禧笑笑,“那咱们今儿就说好了,无论她出什么事儿,都不用你担待!还有别的事儿?”
吟儿无奈地离开了储秀宫。设想到中午的膳食更差,紧接着,下午李莲英又来这儿传慈禧的懿旨,将珍妃狠狠训斥一通。看来,慈禧真的不在乎珍主子的死活,她想劝劝她,但对方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戒心,说多了适得其反,如果她不劝她,再这样下去,她非出事不可,怎么办?
晚上送来了八道菜,这是珍主子关在这儿从来没有的,吟儿不知是慈禧的意思还是李总管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没白跑一趟,她再一次劝珍主子起来吃一点。珍妃好长日子没见过这些可口的饭菜,其中特别有她爱屹的素什锦,她嘴上馋得不行,心里却在提醒自己,怎么也得熬住。她只要动一筷子,慈禧便会知道她绝食是假,便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珍妃死也不肯动筷子,最后满桌子饭菜一样也没有动又端走了。吟儿无奈地瞅着脸色铁青的珍妃,担心她真的铁下心来不活了。她坐在灯下,想起小回回跟她说起过皇上住在瀛台的情况,心想也许只有皇上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于是,她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跟对方说起光绪皇上的情况。
吟儿这一招果然有用。开始珍主子似乎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来劲,当珍妃听说景仁宫里那架风琴抬到了瀛台时,她索性靠在炕上,让吟儿用被子垫在腰下,不停地问这问那。吟儿将她们道的的情况统统抖落出,最后才顺势劝着对方。
“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烧柴。要是皇上看见您这个样儿,不知心疼成什么呢。”
“我还能见的着皇上?”珍妃与吟儿谈起皇上,她显然非常亢奋,心理上对吟儿的防线顿时松下来,情不自禁地问着对方,“见的着,准见的着!”吟儿哄着对方。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老佛爷说的?”
“奴婢听着是那么个意思……”吟儿含糊其词地说。
“算了吧,你连瞎话都编不圆呢,依着她心思,恨不得把我撕巴了喂狗才可心!”
“不不,老佛爷决不会。这不,晚上的饭菜全换了。”
“甭骗我,我什么都雪亮。景仁宫伺候我的人有什么罪?全关进了空房,她干吗还留着我?”
“您是主子呀!”
“错了。她怕便宜了我!一包毒药,三尺白绫,疼那么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该升天的升天,该入地的入地,她想管也管不了啦。”
“主子,您千万可别那么想!”
“我倒想去呢,可她不让。她要让我零揪儿着活受罪,让我自个儿一点儿一点儿烂死!我偏不。你也别劝我了,哪怕搬来山珍海味、水陆八仙,我也不吃!”
见珍主子说得咬牙切齿,吟儿心里非常震惊,看来她低估了珍主子求死的决心。她急了,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她,最后才对珍主子说,万一您真有个什么,皇上那边怎么办?她这一问,珍妃半天不说话。她想象着光绪坐在那架风琴边,弹着那支“碧云天”的曲子,特别想到“总是离人泪”的唱词,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其实她何尝不想活,正因为太想活了,她不得不作出一副求死的样子啊。
晚上,吟儿躺在地铺上,迷迷糊糊刚睡着,突然听见珍主子叫她,她惊醒过来,见珍妃坐在炕上,瞪着一双大眼,嘴里喃喃低语。吟儿慌忙从地铺上爬起,问珍妃什么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珍妃摇摇手,让吟儿别出声。
“你听,仔细听呀!”珍妃指着窗外,激动地告诉吟儿,说她听见皇上弹琴了。
吟儿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除了远处传来起更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珍妃告诉吟儿,她听见皇上弹风琴了。她脸上泛起一丝惨淡的笑意,一边哼起“碧云天”这支曲子的旋律。
吟儿怎么也听不见,这时她才明白不是自己听不见,其实根本没声音。瀛台离这儿足有三里地远,皇上即便在弹琴,也不可能传到这儿。准是珍主子想皇上想疯了,加上她一连几天不进食,人饿得发软,脑子也晕了,疑神疑鬼地以为她听见了什么。
吟儿从棉布裹着的铜水壶里给珍主子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喝,珍妃推开茶杯,瞪着眼睛问她,你真的没听见?吟儿急忙说听见了,珍妃这才就着她手上的杯子,像小孩那样啜了几口,然后吃力地下了炕。她走到窗边,似乎想听得更真切些,等她走到窗边,琴声突然没了。
珍妃失落地站在那儿,吟儿在一旁搀扶着她。
窗外一片漆黑。空旷的院子里除了贴着草皮吹过的风声,再也没其他声音。吟儿想扶珍主子上床,她不肯走。
吟儿无奈地站在那儿,突然听见窗外响起一种声音,像有人轻轻敲那钉在窗上的木板,“谁?”吟儿问。珍妃纳闷地看一眼吟儿:“没人呀。”吟儿从窗上两块木板的空当中看见一个人影。她正开口说话,门外的人影儿出声了。
“珍主子,我是章德顺儿。”门外的人影说话了。
“章叔!”吟儿认出那是茶水章沙哑的声音,惊喜地趴在窗前。
透过昏淡的月色,珍妃和吟儿几乎同时看见茶水章趴在窗外。
“奴才给珍主子请安!”茶水章尽可能将声音压得很低。他脑袋抵在窗上,恨不能钻进来。
“你怎么来的?”珍妃激动地问,“皇上呢?他还好吗?”
“皇上还好,就是太想珍主子了,这几天他一坐到风琴边就不起来,一夜一夜地弹琴,不肯睡觉,太医开的药也不肯吃。谁劝也不听啊!”
“他是不是弹那首碧云天曲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珍主子最爱唱的。”
“吟儿,我说我听见了,你不信。”
“奴才就怕皇上憋出病来,求珍主子劝劝皇上,他光听您的!”茶水章哆哆嗦嗦地说。他是宫中老人,先后在皇上和老佛爷身边当差,几十年什么也没得着,混得一身的好人缘。这几天皇上感冒,晚上他趁着到太医院取药的机会,在管守夜的王太监帮忙下,从另一处小院门里冒险摸到这儿。
“我见都见不着他,怎么劝他呀?”
珍妃这一问将茶水章问住。吟儿连忙在一旁出主意,要珍主子给章德顺带件儿东西过去,这就只当见着皇上了。珍妃觉得有道理,站在那儿思忖了一会儿,一时找不到可带的东西,便拔下头上的玉簪交给茶水章:“章德顺,你交给皇上,就说让他为了珍儿,也得好好活着!”
茶水章接过玉簪,不敢久留,给珍妃请了安,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吟儿躺在地铺上,黑暗中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更鼓声,半天不见珍妃翻身,估计她睡着了。平时,珍主子睡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做梦说梦话,然后惊醒过来长长地喘气,今儿她睡得显然得比平时踏实,静静地躺着,吟儿知道,这跟她多少天来头一次听到皇上的消息有关,特别是见到了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她的心踏实了。
人就这么怪,好像珍主子是为了皇上活在这个世上,就像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都在荣庆身上,她不知道,像她和珍主子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男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爱得这样深,这样揪人心肺,一听到对方的消息心里便窝着一汪血,那血热得几乎能将她整个人溶化,相反,要是听到什么对方的坏消息,心里顿时像一块冰,冻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块石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恨不能就这么死去。
今天离开储秀宫回来的路上,小回回突然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荣庆直到现在没抓着,估计他逃出北京城了。当时她哼了一下,不敢在人面前有多少表示。回到北三所,忙着劝珍主子,不久李莲英又来了,脑子乱哄哄地,想着这事儿又不敢深想,这会儿珍主子人睡了,事儿也忙完了,黑暗中躺在地铺上,四下静得出奇,重新回味起小回回这句话,她的心里像夏天暴雨中梨花沟冲下的山洪,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涛声中呼天抢地扑面而来。
只要荣庆没死,她就得咬着牙活下去。她突然觉得在这间小黑屋里,她和珍主子,尽管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但她们都是女人,都各自爱着一个男人,这不仅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缘分。皇上软禁瀛台,虽说将来的前程不得而知,但只要老佛爷没废了皇上,珍主子就有一线希望。同样,荣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