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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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兴冲冲他说那女人没死,也就是说,这个他爱的女人仍然在宫中当宫女。想到这儿元六立即沉下脸,劝他死了这条心。“你以为进宫当差就能见到她?你错了,你进不了不说,即使进得了,宫中那么大,太监宫女上万人,各宫之间互不来往,你要是存了这种心思,早晚非掉脑袋不可。所以我能让你也不让你,让你说不定就害了你。”
两人正说着,操场上吹起了牛角号。
各营禁军纷纷涌出营房,有的骑马有的驾车,更多的是步兵,扛着刀枪在操场上排列成一队队整齐的队形。过了好长时间,突然一队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有人吹起威风的号角,接着营中四下响起一片激动人心的鼓声,人们纷纷伸长脖子,只见一队骑兵渐渐走近,簇拥着一辆插满锦旗的敞篷马车,禁军大营的督领陪着一个五十出头,身着王公长袍的男人。荣庆一眼认出他就是瑞王。瑞王站在敞篷车上,不时向众军士招手。瑞王一招手,军士们立即发出一片地动山摇的欢呼。
瑞王在督领等几位将军的陪同下走上了阅兵台,他双手抱拳,说了一通套话,勉励大家为大清国效力。最后一位副将挥着胳膊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说圣母皇太后派瑞王来这儿慰问大家,不但有酒,牛羊肉和布匹等各种礼物,还每人加发一个月的银饷,放假一天,众军士一听顿时欢呼起来,大声叫着“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谢瑞王爷!”之类的口号。
副将宣布这一令人激动的消息后,便与督领等人陪着瑞王离去。这下场上的军士全部高兴坏了,比武也临时取消了,各路人马欢天喜地回到各自的营中,开始领赏瑞王发下的慰问礼物。
慈禧对办学堂,开工厂之类的事还能勉强接受,对取消科举,实行什么议郎制,削减世袭王公的权益,压缩皇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甚至要剪掉男人头上的辫子,她是坚决反对而且非气愤的。按她过去的脾气,她早就出面将光绪叫来臭骂一通,勒令他停止一切有关新政的条文。因为现在光绪亲政,她已经交了权,不好直接出面干涉,但绝不等于说,她对危及到大清国祖宗大法的这场改革听之任之。
她派瑞王来承德慰问三军,名为替她打前站,其实是带着她的特殊使命来这儿笼络军心的。她深知玩政治不靠嘴皮子,也不能靠一纸空文,几个酸秀才再起哄也成不了气候,在这场游戏中,最终决定一切的是军队。
原先,瑞王对慈禧在北京两派斗争非常激烈的时候,派他和李莲英一起到承德来,心里非常疑惑,也非常不满,觉得不该在这种时刻让他离开京城。当他来到禁军大营,老部下和军士们对他热情的欢迎,特别当他将慈禧的金银宝器赐给各位将领,这些老部下与广大士兵一样,人人欢呼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时,这位性情耿直的王爷突然明白了慈禧的用心良苦。皇太后不是让他来这儿替她避暑做准备工作,更不是让他来游山玩水,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让他来抓军队的。尽管他是个粗人,但他不会忘记历朝历代,向来是军队决定一切。无论是唐太宗玄武门逼父亲让位。还是宋太祖陈桥兵变,包括咸丰先皇驾崩承德,最终慈禧也是靠军队的支持,杀了摄政大臣肃顺才赢得了垂帘听政的最高权力。
想到这儿,瑞王更来劲了。当着喜气洋洋的部将面,他兴奋地告诉大家,这些礼物是圣母皇太后自个儿掏的腰包,没动国库一个子儿,“这是她老人家从脂粉钱里省下来的。皇太后惦念子弟兵,特别恩赏给大家的礼物啊!”不等他说完,众人再一次高呼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
营棚里的大兵,也像他们的将领一样,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喝酒庆祝,有的领了军饷就在营里大开赌戒。唯独荣庆心里说不出的沮丧,躺在营房的长炕上,拉起被单蒙在头上睡大觉。为了能在瑞王面前露一手,他下了大力气做了许多准备,甚至为了能在比武场得胜,不惜向元六求情,要他比武时输给自己,尽管元六是自己的把兄弟,但这种事,对军中爷们儿来说也是非常丢脸的。现在倒好,比武说取消就取消了,别说想借比武的机会让瑞王看重自己,结果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上。
元六匆匆走进,伸手将牌桌上的骨牌搅了,说王爷要到各营巡视,要弟兄们赶紧收起赌具和酒杯酒坛,一边对几个懒懒散散躺在炕上的禁军叫起来:“起来!统统起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别教王爷以为进了狗窝呢!”
“狗窝也是公狗窝,没母的!”有人开玩笑。众人听了大笑。元六沉下脸,将说笑话的人狠狠骂了一通。这一下士兵们全都老实了,一个个按元六命令整好军装,将炕上的被子叠得一码齐。枣核脸扯扯荣庆被子,低声让他起来,荣庆不理他,双手抓着被子紧紧蒙在头上。
“荣庆,快起来!”元六发现荣庆仍然躺在炕房角落里没动静,走到他面前掀开被子,半开玩笑地说:“你顺着炕睡了一天了,不怕把脑袋睡扁了?”
“病了。”荣庆不耐烦地说。
“病了瞧病,也得起来。”元六提高嗓门。
“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来,一会儿瑞王就来了。”元六急了。他知道他心思,想京里的那位姑娘想昏了头,急着想见瑞王又没见着,所以才生闷气。让他起来,只得骗他。
“他才不会来。”荣庆转身向墙,不理元六。
元六正要发火,突然营官陪着一员副将匆匆走进,禁军们一见长官,立即列队站在炕头。元六一见这种情景,知道准是王爷或王爷的代表来了。他一时情急,心里狠狠骂着荣庆,一边向枣核脸使个眼色。元六和老九迅速抱起好几条被子压在荣庆身上,将他连头带脚遮得严严实实。处理好炕上的荣庆,元六慌忙跑到副将面前报告,门外响起军士的叫声:“瑞王爷驾到!”声音刚落地,大营统领将军与一群将领簇拥着瑞王走进。
“健锐营山字左队领催元六,参见王爷!”元六慌忙跑上前给瑞王请安。他一声说完,士兵们齐声给瑞王请安:“瑞王爷千岁!”
“在旗吗?”瑞王看一眼元六,见他身材魁伟,心里有些高兴。
“标下是正白旗。”
“兵带的不错。犒赏全领下来了?”瑞王问。
“托王爷福!”元六和众士兵同声答道。
“知道是谁赏你们的吗?”
“皇上。”元六挺起胸膛说。
“这不是瞎了吗?”瑞王不高兴地眯起眼,看一眼列队西边的士军,士军特意将皇太后三个字咬得分外重,“这份犒赏是皇太后赏的,没皇上什么事儿!记住了吗?”
荣庆躺在被子底,听见元六与瑞王一问一答,心里急得像一团火,没想瑞王真的来他们营房,这是他事前万万没估计到的。要是知道王爷来这儿,别说元六叫他,就是十个人将他按在炕上他也得爬起来啊!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蠢蠢欲动,想从被子底下爬出来。但想在这种情况下出来见王爷,自己讨打不说,而且会连累元六。想起上次为了他私自请假的事,害得元六好一顿鞭子,立即趴在那儿再不敢动弹。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他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急更是满头大汗,身体不由得微微哆嗦。
瑞王跟士兵们大谈这次圣母皇太后派他来这儿犒劳三军,要他们牢牢记住皇太后的恩典,言语中一再暗示跟皇上没关系。其实这些大兵对这根本听不进,只要有酒有肉有银子,管他皇上皇太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回事。瑞王说得正带劲儿,跟瑞王一起来承德府的小格格银柳发现军士身后的长炕上,堆在墙角边的一擦被子上下轻轻晃动着,心里不由得非常疑虑。
格格是满语“公主”的意思,银柳是瑞王的小女儿,所以称之为小格格,小格格是瑞王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但却练就一身好本领。瑞王这次来承德本不想带她来,她一定要来。瑞王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得让她穿上军装,戴上圆锅帽,女扮男装,装成瑞王的随员一起来了这儿。她盯着荣庆藏身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当她确信其中有情况,突然跳上前大叫一声,猛地掀开炕上的被子。
荣庆吓了一跳,刚想爬下炕给瑞王磕头,小格格猛地一拳将他队炕上打倒在地,小格格以为他是刺客,上前将他一只胳膊拧在身后,一边搜他的身。
“他……他是什么人?”瑞王气急败坏地叫着,全场震惊,大营中从统领到副将,一个个都被这种场面吓坏了,这不存心让他们丢脸。统领立即下令叫人将荣庆拿下。营官本来就恨荣庆,立即带几名卫士冲上前将荣庆按在地下。营内的兄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元六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完了,犯了瑞王的忌,就算他舅老爷恩海再大的面子也怕救不了他。
荣庆抬起头,大声叫着“瑞王爷饶命!”“大胆!”统领厉声喝断他的叫声,气得脸色铁青。营官急忙将他从地下拖起,一路押向门外。
荣庆低着头从银柳身边走过。小格格忽然觉得荣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等会儿!”她叫住押送他的营官和卫士,走到荣庆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笑了。
“阿玛!你看,这人不就是救我七哥的那位军爷吗?”小格格一激动,忘了自己装成瑞王随员的身分,脱口用满人的称呼叫起爸爸来。
“好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瑞王愣了一会儿神,立即认出他就是跳上马背救儿子的那位壮士,当时让他留名他不肯,后来他找遍了北京城,硬是没找到,没想在这儿让他撞上了,“我说恩公,你可让我好找啊,就差没把北京城翻个个儿了!”
“回王爷话。路见危难,偶尔相助,荣庆不敢图报。”
“留个名,喝杯酒,总应该吧。你跑什么呢?”
“那是……那是因为祖母病重,思亲心切,才斗胆犯了军规,私自跑回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