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断案传奇-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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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洼处积贮了一滩一滩的鲜血,令人骇目惊心。
一个衙役说:“老爷,这柄大菜刀无疑是……凶器,这么多的血!”
狄公点点头,用手拭了拭那菜刀的锋刃。锋刃上的血尚未干凝。屋子靠墙并排放着两张床,一大一小。污黑的墙壁破败不堪。西面有个门阙,通向厨房。
狄公走进厨房,用手摸了摸锅灶,锅灶内柴禾灰是冷的。他摇了摇头,又走了出来。
那衙役忍不住又开口道:“老爷,这王么哥家恁的贫穷,似不会是强人盗劫杀人。”
狄公低头忽见那张大床的床脚边有一幅绢帕,忙弯腰拣起。借灯光一看,绢帕上面金丝绣了一个“沈”字。
“那王么哥的妻子必有奸值!宝生去米铺后,王么哥发现了这方绢帕。那‘沈’字必是奸夫的姓,宝生头里不是说什么质铺的沈掌柜么?王么哥见妻子不曾准备夜饭正在火气头上,又见了这方绢帕,如何消得这口气?抡起那柄菜刀便将他妻子杀了。——这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并不稀罕。此刻,那王么哥必是掩藏尸身去了。”
衙役道:“老爷判断得是。小人见到过那王么哥:体躯魁伟,像一头牛。整天挑着一副馄饨担三街六市上串行。”
狄公想起厨房一角果有一副馄饨担。
另一名衙役拽着个干瘦老头走进屋来。那老头显然已经醉意朦胧,走路飘飘然,脚跟难着地。斜着一对发红的小眼睛瞅着狄公傻笑,又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狄公心想此人必是刘裁缝了。
“刘裁缝,这幢房子里发生了人命案,你适才听见了什么或看见了什么异常没有?”
刘裁缝眯起小眼睛一笑,打了一个饱嗝,说道:“那个女人终日东游西荡,能有什么好事?眼里只认得银子,王么哥与我一样都是穷汉,嘿嘿……她已看上那开质铺的沈掌柜了。钱能通神,果然不假呀。下午还来过哩。”
狄公又问:“你楼上与这楼下一板之隔,他们夫妇间吵架时,你听到了些什么?”
“回老爷话,小人虽与王么哥隔了一层楼板,但今夜家里摆宴辞岁,宾客不少。多喝了几盅,一个个又喝又闹,加之贱妻手脚粗笨,颠翻了一只大木盆,又擦地,又收拾,折腾了半日。故尔不曾听见楼下王么哥夫妻如何争吵。”
“刘裁缝,酒宴上可有人中途退席?”
“谁也不曾退席!李屠夫为我们宰杀了一口肥猪,那些宾客一个个都等着烤肉吃,哪肯轻易退席?我又顾厨下,又顾席上,忙得不亦乐乎。偏偏那火盆又熄灭了。我从厨下挑了几块炭来,满屋子弄得都是烟,我去开窗放散烟气时,正见楼下张氏奔出门去。”
“她独个奔出门去?”狄公紧问刘裁缝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去找那沈掌柜了”
狄公俯首细看了地下模糊的血迹,又问:“张氏她朝哪个方向去的?”
“小人见她朝西门方向匆匆奔去。”
狄公双眉紧蹙,脸色严峻:“委屈刘裁缝去楼上吩咐众宾客暂匆离开这里。”
刘裁缝点头答应,一名衙役又监护着他回上楼去。
楼上仍是嬉闹一片,众宾客酒兴正酣。
狄公对另一名衙役道:“你就在这里等候我,倘若王么哥回来立即逮捕他。——沈掌柜必是不凑巧赶来时被王么哥一刀砍杀的,遗落下那方绢帕,张氏则惊吓得奔逃出门。”
狄公出了王家,踏着冰雪急匆匆赶到了孔庙门口,解了缰绳,牵过坐骑,翻身上马飞速向西门驰驱。这时,他心急如山:杀死一个已经够不幸的,不能再出第二条人命了!
到了西门,狄公下马,匆匆升上高高的城楼,向西门内外张望。却见一个女子远远站在转角的雉堞边,正打算向城楼下跳。
狄公急奔到那女子跟前,顾不得许多避嫌,一手拽住她的臂膊,一手摇道:“王张氏,切勿寻此短见。你丈夫面前还可从容计议,万万不可轻易造次。”
张氏吃狄公这一喝,清醒了许多,张大着一对眼睛,惊惶地瞅着狄公。狄公见她虽面色憔悴,尚有几分姿色。
“先生……你想来是衙门里做公的了。我丈夫真的将他杀了?这都怪我啊!”说着伤心地呜呜哭泣起来。
“被杀死的是质铺的沈掌柜吗?”狄公问。
张氏悲哀地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诉道:“我的天啊!我太蠢了!我与沈掌柜从不曾有过不轨之举,我只不过想开个玩笑逗我丈夫。沈掌柜向我预订了一套绣花绢帕,准备新年送给他的侍妾。这事我不曾告诉丈夫,只想等年底结账后拿到工钱,出乎意外让丈夫高兴高兴。——今天傍晚,我在赶绣最后一方绢帕时,我丈夫回家来正巧碰上。他见绢帕上绣着一个‘沈’字,心中大疑,问我何故。我笑答是送给沈掌柜的,叵耐他信以为真,气咻咻去厨房抽了一柄菜刀便叫嚷道要将我和沈掌柜一并杀了。我吓得逃出门去,想在西门里我姐姐家暂避一宵,不料姐姐出门了,没奈何只得又转回家中。谁知我丈夫已不知去向,屋里满地是血……想必是沈掌柜按约来我家取货时,被我丈夫不分青红皂白一刀杀了,都怪我没早一步说明真情,戏言成祸。如今做出了人命,我丈夫再有个山高水低,叫我娘儿俩如何活?”说着止不住泪如雨下。
狄公好言安慰了一番,说:“王张氏,我们先回家去吧。此事既然已闹大,悔恨莫及,只得从容留之,由官府依律处断。”
狄公、张氏,慢慢走下西门城楼。
回到王家。狄公命衙役将张氏引到楼上刘裁缝家暂歇,他便与两衙役躲过一边,耐心等候王么哥回来。楼上仍是猜拳行令,哄闹一片。
突然门开了,一个宽肩阔背的汉子闯进屋来。衙役左右一跃而上将他押了,套上锁链,按倒在狄公面前。一个纸包从他的衣袖里掉了下来,白面洒了一地。
一名衙役从地上捧起那推散包的白面。
“老爷,这白面泼洒了一地,污脏不堪,不能吃了。”
狄公发现那大汉的右手手指上果然有血迹。
“王么哥,你手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王么哥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又看了看地上的血,不由大惊,嘴唇动了动,没吐出一个字来。半晌,他忽然仰起脸来焦急地问道:“我的妻子在哪里?她……她莫非出了什么事?”
狄公冷冷道:“此刻是本官问你!快与我从实招来!这屋里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我的妻子在哪里?”王么哥大梦初醒,疯狂地跳了起来。衙役迎头给了他一棍。他摇了摇头,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又扑通跪倒:“我的妻——难道她?哦!我的宝生——我的儿子在哪里?”他一对眼睛闪出近乎恐怖的光芒。
狄公缓和了口气,问道:“王么哥,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王么哥犹豫起来。
衙役又是一棍,吼道:一老爷问话,快快回答!“
王么哥忍住疼痛,皱了皱眉头,低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血,嗫嚅道:“今夜,小人回家来时路上遇见米铺的一个小伙计,他说他亲见沈掌柜下午来过我家。小人回得家来一看,锅灶是冷的,年夜饭都没有准备上,只见贱妻还坐在床头翻弄一方绢帕。我见那绢帕上绣着个‘沈’字,心中明白七分。肚子本来饿得发慌,又撞上这心病,一时怒起便去厨下抽出一柄莱刀,心想先杀了这淫妇再去找那姓沈的算账。贱妻见我手拿菜刀,吓得拔腿逃出门去。我想先不忙收拾她,怕她插翅飞了不成?我抡起菜刀便待赶去沈掌柜质铺,转念一想,又顺手从床上抓起那方绢帕,拿着了这证验,好教姓沈的死得明白。谁知那绢帕上一枚针扎得我指尖出血。——原来那方绢帕上的花边尚未绣完。
“这时我记忆起贱妻一向为富户人家做绣花针黹,借以添补家用。莫非这绢帕正是为沈掌柜接的生意。早几日见床头边一叠绢帕,也都像是别人订的货。小人这才略有所悟,怕是错疑了贱妻。我急忙赶到西门里她姐姐家,见反锁了门。又匆匆赶到沈掌柜质铺问究竟。沈掌柜一见我去,便堆起一脸笑,递过两贯铜钱与我,说是他向贱妻订的十方花绢帕,今天下午他去我家取了九方,尚有一方未绣完。他的侍妾见了绢帕十分高兴,说少一方也不性急着要,今夜又是除夕,故及早先奉上两贯铜钱的工酬。小人接过铜钱,乃知道冤屈了贱妻,便匆匆赶到米铺买了这一包白面,准备回家包饺子吃。又后悔适才鲁莽,使贱妻受了惊吓,心中很是不安,便又去买了一朵小簪花,回家向贱妻赔罪,与她戴了,也好高兴。小人这话句句是实,望老爷鉴察。眼下只不知贱妻在……”
衙役听得火起,口中大声骂道:“俐牙伶齿的,说得倒是巧好。杀死了人,这满地是血,还想狡辩?眼见这沈掌柜的尸身都已掩埋,还来老爷面前花言巧语蒙混!”正待抡起棍棒狠狠打去。狄公摇头止住了衙役,又捋了捋颏下那又黑又长的大胡子,频频点头。“王么哥,你将那买的小簪花与我看看。”
王么哥从怀中将出一支紫红色的小簪花递上给狄公。狄公擎在手中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桌上那堆散包的白面和桌下的血,沉凝不语。
突然楼上爆发出一阵狂笑,薄薄的一层天花顶板被踩得“登登”作响。
狄公命道:“将张氏及那小孩带下楼!”
王么哥一见到他妻子和儿子,两眼顿时闪出喜悦的泪花,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润。
“谢天谢地!你们母子原来无事。”
张氏跪倒在王么哥面前,呜咽道:“么哥,都是贱人的不是,我原只想开个玩笑,谁想到会弄假成真。如今你已成了罪人,他们马上就要将你抓走,杀了人命,能不抵偿?往后我们母子俩如何活下去哦!”说着忍不住又噎哽堕泪。
狄公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大声道:“你们都与我站立起来!”又转脸命衙役:“将王么哥身上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