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6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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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鲁奇沉默下来,良久,他呢喃道:“秦王……昔日匆匆一晤,未及深谈,可惜!”
他复又看向史彦超,心中疑虑已消。
此番出城逆战,任重而艰难,夏鲁奇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正因如此,哪怕是史彦超连日来作战英勇,作为主帅,他也需得防着史彦超重演旧事,临阵投敌。毕竟今日情况与当日不同了,当日史彦超肯力战,不代表会一直力战。
当然,夏鲁奇还是信任史彦超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派他出城的意思,只是需得先多了解一番罢了。
然而史彦超还是算错了一件事,夏鲁奇遣他出城,并非要他去逆击西川军取得战果,还是突围向北,联络北方大军主力。
合州。
不同于遂州武信军的踞城而守,驻扎在合州的万州军,有大半兵马在城外扎营。守城守于野,若非如遂州一样,敌我军力悬殊太大,没谁愿意困守孤城。万州军兵马过万,来攻打合州的西川军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之数,两者之间相差并不大。
同样是清晨,郭威全身披挂来到营外,调集兵马出营列阵,随后又遣出将士去西川军营前挑战。他这番做派,竟是主动求战。
与被动守城、战事艰难的夏鲁奇不同,郭威应对合州城前之敌并不费力,多日来两军大小二三十战,依仗他调度得当又敢身先士卒,万州军胜多败少,反倒是西川军愈打愈稳,如今已是采取了守势。
虽说两军兵马相差不多,西川毕竟占据优势,对方采取了守势,郭威一时也没有办法破敌。
大军阵前,郭威端坐马背,己方将士在西川军营前挑衅、骂阵,而西川军营却纹丝不动。
骂了半日,时近正午,万州军已换了几波人轮流上前,西川将士虽说咬牙切齿,仍是没有要接战的意思。
郭威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他的神色隐藏在兜鍪里,将士们并不知晓他心中的焦急。
“都说蜀地多血性儿郎,如今看来实在言过其实,这帮狗崽子哪里有血性了,全是一帮怂蛋、狗屎!”副将营前骂了一个时辰,也没能将西川军骂出营,回到郭威身前复命的时候,骂骂咧咧,“也不知先前他们方到时,那股日夜求战的士气是否都喂了狗!”
“西川军如今按兵不动,并不难理解。”郭威看起来并不在意。
“这是为何?”副将纳闷,“前后举动大相径庭,岂不费解?”
“对西川军而言,能攻下合州,将我等驱逐出蜀地自然最好。”郭威道。
“可他们攻不下!”副将脸上充满对西川军的蔑视。
“攻不下,便看住我等,让我军既无法援助遂州,也无法深入两川腹地,这对西川军而言,也可以接受。”郭威淡淡道。
“我军好不容易进了蜀地,攻下合州,如今既不能援助遂州,又不能进入两川腹地,困守一隅,岂非等于没有作用?!”副将很愤慨,看得出他对当前战况很不满意。
“除却牵制一部分西川兵力,的确没什么作用。”郭威语调仍然平静,“这也正是孟知祥的用意。”
“难道我等就在此地一直干耗着?”副将很不服气。
“方才你已经试过了,西川军不肯接战。”郭威道,“万州军并没有攻打西川军营垒的实力。”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副将问。
“有。”郭威道。
“是什么?”副将期待道。
“等。”郭威道。
“等?”副将又怔住。
“等殿下攻下阆州、果州,前来与我等合军。如此,我等便可长驱直入,奔袭两川腹地。”郭威道。
“这……”副将有些失望,“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郭威忽而一笑,“不会太久。”
“不会太久?”副将不信,“剑州天堑,阆州有李绍斌亲自坐镇,又有孟知祥相助,要攻下并不容易。”
“你说得不错,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郭威道。
“何事?”副将纳罕。
“统军的主帅,是秦王殿下。”郭威眼中忽然露出笑意。
副将又怔了怔。
他当然不能尽数体会,当年郭威跟随李从璟,有过怎样的激动人心的壮举,那些岁月打磨留下的豪情与默契,也不是他想理解就能理解的。
正在这时,有信报自北方来。
郭威看罢信报,将其交给副将,眸子里笑意更甚,“我说过,我们不用等太久。”
副将看罢信报,兴奋的双手颤抖,随即便是哈哈大笑。
遂州。
史彦超回来了。
夏鲁奇看到史彦超杀回来的时候,很是惊奇。
因为史彦超突围向北,不过才去了两日。
两日,还不足以到剑州一个来回,就更不用说沿途要穿过阆州、果州这两州敌境。
所以夏鲁奇很惊奇。
让他更加惊奇的,是史彦超带回的信报。
史彦超脸上有掩盖不住的激动,他几乎是满面通红的对夏鲁奇汇报了这份信报,“日前,秦王殿下,亲率百战、虎卫、飞云三军并及护国、保义军一部,在张村大破前去袭扰剑州的李绍斌,之后一路追击,沿途数战,将李绍斌打得溃不成军。前日,李绍斌率残部逃回阆州,王师先锋百战军,尾随至阆州城下!末将之所以返回如此之快,便是在半路碰到了秦王殿下遣来遂州联络的军使!”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饶是以夏鲁奇的心境,也被震惊得目瞪口呆,他怔了好半晌,忽然击节而叹:“兵锋所至,所向披靡,说得便是秦王啊!”
第578章 剑南快纵马,横刀冷锻甲(七)
夕阳落山,一骑自道路尽头现身,与夜幕同步而来。雄伟的城楼将李绍斌的身影衬托得分外渺小,他望着暮色苍茫的阆州,心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孤独,像是独行在荒野上的瘦狼。
脚下,入城只半日的东川兵马,正涌向城外,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手持怀抱着方才抢掠来的财物,这让行军队伍显得乱糟糟的。这些披着铁甲的军士,走入城外深沉的暮色中,像是步入了深渊。
军败了。
在李绍斌的戎马生涯中,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在很久以前,当他还只是一介小卒、不能左右战局的时候,也曾混在败军中仓惶弃城而逃,昔日那种狼狈无力与惶恐不安的滋味,李绍斌几乎已要忘记。
而如今,眼前的现实让他再度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李绍斌忽然发现,原来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竟还是这般刺痛骨髓。
前日,他率领大军出征剑州,在张村一带遭遇李从璟的主力,随后两军交战。他留下的断后兵马,连百战军半日都没能挡住,将士们就开始奔逃。随后,禁军精骑如影随形,追着他不停纠缠。
被驱如丧家之犬,这让李绍斌感到沮丧又恼怒,然而作为一军主帅,他却无力改变这种局面。
时至今日,李绍斌仍旧不后悔。不后悔在发现李从璟主力后,便率军后撤。他的部曲本就没有战胜禁军的把握,野外会战,一旦失利,休说大军存亡,便是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好在阆州地势并不比平原,大军无法处处施展,精骑也无法处处发挥实力,虽说一路损兵折将,大军的底子却还没有丢,这让李绍斌很庆幸。
然则退守阆州,李绍斌也没了太大把握,百战军咬得太紧,眼下大军入城不过半日,李绍斌却又不得不弃城而走。在这半日中,他没有约束将士。原本攻下阆州时,他还申明军纪,因为他要收服、统治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需要的是三军士气,阆州既然不属于他,至少离开的时候,他要带着足够多的东西走。
“李帅。”赵廷隐从城下疾步走上城头,虽然有意压制,目中仍有怒火,“李帅真要放弃阆州?”
“不错。”李绍斌收拾了情绪,淡淡回了一句。他现在忽然很讨厌西川兵将,看见赵廷隐他也觉得不愉快。
“李帅可知,阆州若是舍弃,果州也守不住!”赵廷隐强忍着怒气。
“知晓又如何?”面对赵廷隐质问般的语气,赵廷隐声音也冷下来。
“阆州、果州守不住,遂州也必不能攻克,一旦贼军合兵,李帅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赵廷隐脸色愈发的黑了。
“赵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李绍斌转过身盯着赵廷隐。
赵廷隐牙齿咬得吱吱响,语调也拔高了几分,“昔日保宁军、武信军欲攻东川,是孟帅派兵襄助李帅,让李帅能够先发制人,攻下阆、果二州!不仅如此,李帅不愿攻打遂州,孟帅也遣了西川军代劳,敢问李帅,孟帅如此作为,可有向李帅索求什么?”
李绍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赵廷隐显然也没指望李绍斌回答,他接着道:“孟帅之所以如此,图得不过是两川安定,是希望两川能不被朝廷欺压!而李帅呢?剑门关没有守住,便也罢了,剑州没能守住,姑且也不多言,但到了日,便连阆、果二州都要不战而弃,让贼军得以大举开进、多面合围,陷两川于危境!末将敢问李帅一句,李帅到底意欲如何?”
李绍斌眼中也升腾起一捧怒火,“本帅意欲如何,阁下难道不清楚?”
赵廷隐气急,“你……”
李绍斌冷笑一声,走下城头,“阆州若是西川想要,本帅双手奉上,你等要是有本事,就守住这座城池!”
眼看着李绍斌走下城头,赵廷隐气得满面通红,“李绍斌!”
李绍斌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赵廷隐,“西川军守不守阆州,本将管不着。但若你再敢对本帅大呼小叫,本帅就撕了你的嘴!”
说罢,头也不回出城,留下气得五脏欲焚的赵廷隐,在暮色下浑身颤抖。
打马行出阆州城,王晖走近李绍斌,寒声道:“绵州来信,城池恐怕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得守!要是绵州丢了,指挥使以上,本帅要他们悉数脑袋搬家!”李绍斌吼道。
王晖脸色难看,低头应诺:“是!末将这就让信使传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