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3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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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
这就是他的任务。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命运。
生在边境,长在边境,少年时便战斗在边境的马怀远,有着边境儿郎典型的骁勇敢战和热血,在他少年时代的军旅生涯中,凭借机灵的头脑,不错的身手,屡屡立功,被队正、都头们赏识,逐渐被重用。
在与契丹日复一日的厮杀当中,马怀远逐渐成为边军脊梁,在这个伤亡太大、累积军功极难的地方,短短五年时间,他已是堪比指挥使的领兵校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马怀远有了自己的治军想法与征战之道,每每在契丹入境的时候,他率领精锐前去迎战,专门捕杀契丹军小股游骑,常有不俗斩获。
奈何马怀远空有一身领兵征战的本事,却不懂为官之道。或者说,他不习惯阿谀奉承,不喜欢弯腰低头做人,更不喜欢上位者对他的部曲指手画脚,让他们送命。与那些人的抗争结果,是最后那一次惨败,在他带领两百将士出征时,与他约定好的刺史却在关键时刻不救援。
两百将士,只有三十八人回到军营,更只有三十五人活下来。
而马怀远,也从校尉成为马夫。
他空有本事,空有血性,空有复仇之志,却只能做一个马夫,一做就是很多年。
直到他遇到了李从璟。
李从璟让他出镇芙蓉镇时,只给他百余将士。马怀远不仅没有怨言,甚至感激不尽,之后仅一年,芙蓉镇镇军就飙升到八百人。此后,李从璟更是让他出任檀州防御使。值此大战前夕,又将他调任蓟州。
已到壮年的马怀远,沉寂的心复活了过来。
李从璟对他说过,“必有一日,尔等当如此。”
李从璟还说,出兵长城,马踏草原——那是每一个与契丹蛮子有不解之仇的边军将士,都有的渴望。
于是有了如今这场大战。
斗志昂扬的马怀远,接到的军令,却是带领蓟州军作饵,为大军胜利做配角,做牺牲。
马怀远没有拒绝。
虽然委屈,虽然有些不甘,虽然他想冲锋在第一线,但面对那个不仅给了他希望、重生,也给了卢龙希望和重生的年轻人,马怀远信任的选择了服从军令。
在契丹万骑援军出现时,明知蓟州军将步入绝境,马怀远也没有丝毫犹豫,他第一个跨进了地狱的门槛。
黄昏,天空都似乎被鲜血染红。马怀远从尸堆中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摇摇欲坠的蓟州军。而在他们面前,更多的契丹军冲了过来。他不知道的是,耶律欲隐非常不满意契丹军眼下的进展,已经发了狠,在暴怒中鞭笞契丹军进攻。
又一波更大的攻势来了。马怀远知道,蓟州军很可能撑不到天黑了。
滴血的手在狠狠颤抖,已经快要握不住横刀,马怀远抬头望了一眼北方。
军帅,不要让末将失望!
他咬紧牙关,埋头冲向看不到尽头的契丹大军。
第379章 不熄烽火八百里,水穷处自有云起(一)
营州城头,忽赤也速儿望着西方,保持着肃立不动的姿势已经良久。
他是军伍中人,自打爬上马背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与野兽和敌人的战争,从起初为了食物搏自己的小命,到统领部落勇士征战四方,最终扬名立万,带领部落走向辉煌,忽赤也速儿的人生并不复杂,却是卓越草原人的一个缩影。不同于耶律欲隐的生性多变,忽赤也速儿的性格如同他的征战之道一样,中正而谨慎,虽然并不缺乏勇气,但却很少鲁莽。
这回屯兵营州抵御李从璟,忽赤也速儿隶属耶律欲隐调度,耶律欲隐在迅速平定辽东战场后,即将精锐聚集在雁南,和营州互为犄角,彼此呼应,他本人在将营州防务交给忽赤也速儿之后,也到了雁南。营州的防务并不复杂,有坚城作为依仗,常规事项一切都有章可循,作为以善守闻名契丹的忽赤也速儿,应对营州眼下的局面很是从容。
然而,沙场毕竟又是险恶的,征战从来都不会轻松。
让忽赤也速儿此时面露忧思的,是西方的战局。在彼处,耶律欲隐正在与蓟州军交手,双方围绕蓟州北境已经展开反复争夺,并且投入的军力愈来愈多。这意味着大战就要开始,忽赤也速儿有这个敏锐的嗅觉。
忽赤也速儿要等的人终于到来,对方带来了雁南最新战局的情况,也带来了耶律欲隐的军令。
“增援雁南?”当忽赤也速儿听到这份军令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他用疑惑和不解的目光看向耶律欲隐的使者,希望得到更进一步的解释。雁南有三万契丹大军,又有耶律欲隐亲自坐镇,而目前得到的消息,参与蓟州北境争夺的唐军,只有马怀远的蓟州军而已。就算李从璟来驰援蓟州,然而战端未启,百战、卢龙两军还未现身,耶律欲隐就此让忽赤也速儿轻离营州、驰援雁南,未免心急了些。
耶律欲隐的使者道:“蓟州军不过是李从璟的鱼饵,在蓟州军身后,李从璟必有后手,大帅调将军前去,就是为应对李从璟的后手。”
作为统领数万兵马的主将,耶律欲隐也有自己对战局的看法与主见,他道:“百战、卢龙两军还未现身,若是我贸然分兵雁南,一旦百战、卢龙两军来攻打营州,如之奈何?”
使者轻笑道:“将军何其谨慎!然大不可不必如此。营州城坚,要攻克断非易事,将军只需要分兵一万驰援雁南,留下一万兵马镇守营州,绰绰有余。”
忽赤也速儿仔细思量一番,最终接受了这份军令。
他调集了一万兵马,点了将领,带着出发雁南,而他自己,则继续坐镇营州。
蓟州军最后一次有效抵抗耶律欲隐万骑被击溃的时候,耶律欲隐距离蓟州城已经不过二三十里,望着丢盔弃甲奔逃的蓟州军,耶律欲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指着前方,对左右笑道:“蓟州城就在眼前,屈指可下。”
耶律欲隐的一位幕僚担忧道:“从边境至此,近百里路程,我等一路与蓟州军交战,已是耗去一两日,但在此期间,竟然没有其他唐军来援,实在是怪事!”
有人笑道:“一两日而已,唐军便是想要来援,哪有如此迅捷?”
这位幕僚摇摇头,“若是与我等交手的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李从璟不同。且他与我等在边境纠缠多时,必定有所谋划,眼下蓟州军败退,怎会长久没有人接应,让我等一路攻到蓟州城下?”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觉得甚为有理,念及其中蹊跷处,不乏有人面色大变。
“李从璟久未现身,百战、卢龙两军也未见踪迹,他想作甚?”幕僚抛出的这个问题,让众人再不复沉浸在眼前的胜利中。
“李从璟素来狡猾,诡计多端,他莫非已经设好埋伏,在算计我等?”当所有人都感到不妙,担忧的看向耶律欲隐时,耶律欲隐却是发出一阵大笑。
众人不解其意,幕僚询问道:“局势若此,李从璟果真有阴谋,则我等处境堪忧,大帅缘何发笑?”
“尔等在问李从璟的去处,我便告诉尔等李从璟现在何处!”耶律欲隐一拂衣袖,语不惊人死不休,“竖子已去雁南!”
诸人大惊,相顾失色,有人惊叫不好,幕僚脑子转得快些,寻思着问:“大帅早已料到李从璟会偷袭雁南?”
“这是自然。”耶律欲隐冷哼道,见面前的人都有疑惑,便为他们解说道:“自蓟州开战以来,只见蓟州军,却未闻百战、卢龙两军,李从璟是要驰援渤海国的,他要驰援渤海国,就必须得先对付我等,当此之际,战端已起,百战、卢龙两军焉有不动之理?”
“先前蓟州军北上迎战我等,却一战即退。退也就罢了,却偏偏在半道杀回马枪,若是他们背后有百战、卢龙两军接应,半道回击自无不可,然事实并非如此。诸位不妨想想,蓟州军已然撤退,既无援军,为何还要回身再战?很明显,这是别有所图!换言之,蓟州军就是李从璟摆在我等面前的鱼饵,是要引诱我等步入陷阱的。李从璟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住我等。”耶律欲隐缓缓说道,这话落在他面前众人耳中,无异于晴日惊雷,“我且问你们,李从璟千方百计拖住我等,意欲如何?”
“无非两种可能。一者,以前军拖住我等,再以大军迂回侧击,包围聚歼。”幕僚思索半晌,面色肃然地说道:“二者,则是李从璟大军另有目标……这个目标,就眼下来说,最可能是我大军主力所在之地,雁南!”说到这里,幕僚悚然一惊,“李从璟要击我雁南大军?!”
耶律欲隐冷冷道:“李从璟虽然年幼,却极为自负,他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以蓟州军的巨大牺牲为代价,也要拖住你我,图谋自然不可能不大。眼下他既然没有出现在你我身侧、身后,就只能是引兵去了雁南。我雁南有大军两万,李从璟这是要一举将其吃下!灭我大军,毁我大营,这就是李从璟的野心!”
“雁南有我大军两万,李从璟有何依仗,敢言战之必胜?”有人惊疑出声。
幕僚沉声道:“百战、卢龙两军相加有三万之众,又都是百战精锐,战力不容小觑。况且这回李从璟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素有军略,排兵布阵很有一套,此行岂会没有依仗?反观我雁南大营,身在后方,远离前线,怎么都不会料到李从璟会如此孤军深入、直捣黄龙,骤然遇袭,必定混乱!如此,恐局势危矣!”
耶律欲隐哈哈大笑,“然而,一切都已在本帅掌握之中!”
“敢问大帅之策!”
“我已令快马驰回雁南,命耶律纳儿固守营地。同时,忽赤也速儿援军已在路上,不日即到雁南!”
“如此,雁南安矣!”
“哼,雁南得安,李从璟得亡!”
……
雁南,契丹大营。
天明时分,外营中浓烟滚滚,满目疮痍,烧毁的营帐、死亡的军士、破败的角楼辎重,像是一副残缺的画。
耶律纳儿站在望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