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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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水速?”剑子眉头拧到一起,满脸不解。
“测水速,量水深,可知大军能否徒步过河,运兵船如何选择登陆点……”见剑子脸上的不解之色更浓,李从璟放弃了继续深入讲解的打算,“习惯使然罢了,这些年早已习惯不浪费一时半刻。”
后面这句话剑子倒是听懂了,他点点头,默然了一会儿,道:“过河后我便要返回剑山。”
李从璟表示了解,随即有些纳罕的问:“你出山本是迫于契丹军压力,专为刺杀我而来。此番你刺杀我失败,不回草原去找耶律德光请罪?以你的本事,如你所言,尚有价值和实力,纵然耶律德光不满,也不会对你如何,毕竟错不在你,如此你至少可不违背保护剑山的初衷。现在骤然离去,就不怕耶律德光不满,马踏剑山?”
“为契丹效力,的确是保护剑山的方法,也是最保险的办法,但是……”剑子深深看了李从璟一眼,“这回见到你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
“之前我错了。我屈服于契丹军力,放弃了一个剑客的道,而充当他人的杀手,这并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剑子缓缓地说道,风华绝代的脸上写满认真,“真正的剑客,手中的剑应该是直的!”
李从璟哑然,问道:“此番回剑山,若是契丹大军真大举进攻剑山,你该如何?”
剑子望向川流不息而又轻柔无波的河面,淡然而又坚定道:“我手中有剑。”
李从璟摇摇头,心想若是你早有这番觉悟,我之前也就不至于伤成那副模样。不过他还是善意的提醒道:“对手太强的话,剑是会折断的!”
剑子好似早有打算,又或许经过这次下山“历练”,他看透了一些问题,多了一些领悟,所以他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剑客的剑可以断,但剑客的道不能丢。剑断了,可以重铸,剑山毁了,可以重建,但是道丢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剑客也不再是剑客。”
李从璟有些惊讶于剑子的思想境界,甚至有些佩服。
他想起他自己这一生,也想起他自己的道。自己之所以是自己,不就是因为有自己的道么,若是舍弃了自己的道,自己跟泯然众生又有何区别?大千世界,树叶都没一片相同,人又怎能容忍自己与别人没有区别?
但佩服归佩服,该分别还是得分别。
众人在对岸下船,两相拜别。
剑子曾意图截杀李从璟,李从璟却一直没有将其杀之的打算,一方面固然是因对方实力强横,杀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与其煞费心思仍旧冒着为自己日后多竖立一个敌人,多一个睡觉都不安宁的梦魇的风险,不如让过去过去,为自己寻一个朋友。之后完全没了这些心思,却是两人心灵有相通之处,惺惺相惜。
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人要走得远,功业要立得大,总需要为自己减去几个敌人,增加一些朋友。
胸怀不大,斤斤计较,或许同样可以在某些需要天分的领域有成就,但不会成为执掌大权的上位者。
拜别之际,剑子真诚地笑道:“李从璟,你是我这回下山见到的最有趣的人,因为你,我领悟了更多东西,剑道也提升不少。因此,你可算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希望来日我们还有相见的时候。”
李从璟听到这句话,却是脸一黑,“那岂非意味着,现在我是铁定打不过你了?”
剑子笑而不语,那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从璟不禁悲从中来,感叹造化弄人,长叹一口气,不再纠结,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总说剑山,你出自哪座山?”
剑子和众位剑客远去,他的声音轻轻飘来,“天山。”
李从璟一怔,心想天山上果真有剑门?随即觉得不对,此时的天山不是叫金山么,那天山是指哪座山?于是,李从璟气恼的发现,虽然剑子说了他的山门,李从璟还是不知那是哪座山。
李从璟朝剑子的背影喊道:“喂,哥们儿,你到底是男是女?”
然后他感到了让他禁不住一个寒颤的蓬勃剑意。
……
剑子像是李从璟生活和生命中的一个插曲,来的无声无息,去的悄无影踪,插曲过后,他还是继续走在他的征途上。
一日后,李从璟见到了云州城。那是一座充满铁血之气的雄城,整座城池没有一点烟花气,朴实厚重的城池结构,密集排列的城防工事,明眼可见的防御器械,让这座雄城看起来如一只铁甲巨兽,似乎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吐露着金戈铁马的气息。
城墙上的军士甲胄森寒,伫立在女墙后的一张张面孔,没有丝毫表情,他们的目光落在城外的行人身上,冷冰冰的。
李从璟望而感叹,“如此城防,固若金汤,如此将士,世之虎狼,秦将军真良将也!”
观兵卒,可知将帅。在李从璟的脑海中,秦仕得的面孔是铁血而豪迈的,因了这种观感,李从璟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节度使。一个治军如此纯粹的将军,本身必定也是一个纯粹的人。
然而很快,李从璟就被告知,秦仕得并不在云州。对秦仕得的行踪,留守的云州将士同时选择了闭口不言。最后还是一个曾与李从璟有过数面之缘,对其仰慕已久的朝中大将之子,告诉了他秦仕得的去向。
“秦将军已出桑亁关,去击契丹了?”听到这个消息,李从璟震惊不已。
对方认真而默然的点头。
李从璟久久不语。
关内关外迥异。
出关击敌,这需要怎样的魄力和情怀,这其中又有怎样的豪情和壮烈,李从璟岂能不知。
李从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秦仕得领军出关的画面。
关内山清水秀,塞外大漠孤烟,边关军营,是谁在点兵?
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手提八千雄师,背对雄关,亮出横刀,冲向塞外之敌。
第296章 西行云州会良将,夜火起时奔逃忙(六)
天高云阔,两座走势低缓的矮山之间,有方圆十几里的广阔平地,这里曾是荒野、草地、耕田,但现在,这里是战场。
秦仕得立马在临时垒出的土包上,目视前方,苍老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神情严肃庄重,却没有半分忌惮之色。在他身前,是正在列阵的四千余步骑。
步军在中,已成数个小方阵,正在合拢为一个大阵,铁甲钢刀的将士们,汇聚成一片钢铁洪流,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踩在大地的心脏上,发出的一声声齐喝,在鼓声中犹如雷鸣。
为数不多的骑兵奔行在两翼,如风卷动的身影不可捕捉,纷扬的旗帜在他们手中猎猎作响,成为这片黑土上唯一飘动的颜色,马蹄声卷起阵阵尘土,飞扬起来掩盖了他们半个身影,让他们看起来如身处云雾之中,但不见有仙气,唯有厚重铁血之感。
步军方阵与方阵之间有宽达十几步的间隔,这些方阵在有节奏的移动时,不时有传令骑兵在过道中奔过,黑压压的人群中,他们传递着主帅、各部将领的军令。
整个步骑军阵,烟尘滚滚,将士脚步踩踏地面声音、马蹄急促的哒哒声、兵甲的撞击声、将士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夹杂在一起,形成的乐章壮阔而又稳重。它是卷着浪花前进的湖泊,是滚滚奔进的狼群,是移动的钢铁雄城!
看起来遥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的地方,契丹大军同样在列阵。
而在两座大阵中间,那空出来的更为广阔的大地上,是正厮杀在一起的数百马军。这数百马军混战在一起,远远看去,已经分不清彼此,但其厮杀的剧烈程度,仅仅是看上一眼,便让人不由得心一紧。这团拥簇在一起两军将士,如同凶狠猛兽在彼此撕咬,如同一团烟雾在不停翻滚,看不见他的脚,但它却每时每刻都在往前滚动,来回舒张、收缩。
不停有人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或死或伤,再也没有机会爬上马背,纷纷被卷进成片的马蹄中,尸骨零碎。
这是一场遭遇战,首先遭遇的是两军遣出的游骑,然后是试探对手的先锋骑兵,最后是大军赶至。
这是两军野外相遇,最常规的战斗情景之一。
秦仕得端坐在马背上,和战马一起静静伫立,他的身板挺得笔直,他双目始终看向前方,不曾变幻、挪动半分。
他知道眼前正在发生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将士也都已进入各自的位置。这一场大战,是他之前极力寻求的,也是他的将士们渴望遇到的。
这样的场面,让秦仕得感到了久违的热血澎湃。
他的手落上他腰间的横刀刀柄。
……
与秦仕得遥遥相望的契丹军阵中,最前方一字排开了八骑。马上的骑士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不等,他们身上的战袍甲胄光鲜亮丽,昂然面对眼前的战场,神色不一。他们座下的战马皆神骏不凡,或安静伫立,或打着响鼻,或提起前蹄又落下。
他们只有八骑,但他们一排立在军阵前,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整个军阵的磅礴厚重之象,都落在他们身上。
“既然这回出桑亁关北来的云州唐军尽皆在此,想必秦仕得那老小儿也在对面吧?这倒是好,待会儿大军开打的时候,秦仕得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这回我要亲自扭下他的人头,献给父王!”八骑中间,年龄最小但面容最为英武的一骑出声道,那张稚气未退的黝黑脸庞上,闪烁着一双狂傲而又锐利的眼眸。
其他人闻言,有不动声色者,有面露不屑者,有不以为意者,不一而足。作为八骑之首,也是这回领军迎击秦仕得的大军主将的耶律雉,闻言笑道:“八弟有如此雄心壮志,实在是难得,当为大军表率。既然如此,秦仕得那老小儿的人头,我便不与你抢了!”
耶律雉话中都是勉励之意,然而这位少年却并不领情,他傲然道:“秦仕得不过是唐人的一介区区节度使,杀之如屠猪狗,本将反手之间即可做到,如何称得上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