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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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①亚述利亚人——居住在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以及中亚地区的一个民族。
卡利索涅尔呢,他这会儿开始沉入那乘载罐的无底深渊。最先隐去的是两条腿,接着是肚子、胡子,最后便是那对小眼睛,那张嘴。那张嘴还用温柔的男高音吐出这么一句话语:
——晚了,同志,星期五再说吧。
“这嗓音也是能勾住人心的哩”,——柯罗特科夫的脑门上像挨了一下敲击。大约有三秒钟光景,脑袋烧得难受死了,但是这一刹那过后,一想起不论是怎样的魔法妖术也不应当使他停止行动,一中止乃意味着毁灭,柯罗特科夫便把身子向另一个电梯那边移过去。在护栏里出现的乃是:由缆绳吊着的电梯顶部正沿着管道徐徐上升,一个神态倦怠、头发中嵌满着闪光的珠宝的美人儿,从管道里爬出来,她温存地碰了碰柯罗特科夫的一双手,问起他来:
——您哪,同志,您的心脏有毛病吧?
——没有,压根儿也没有的事,同志,——惊讶得直发愣的柯罗特科夫甩出这么一句,便向护栏迈过去,——请别挡着我。
——那么,同志,您上伊万·菲诺根诺维奇那儿去一趟吧。——美人伤心地说道,同时挡住了柯罗特科夫往电梯那边去的道。
——我不想去!——柯罗特科夫带着哭腔叫了起来,——同志!我有急事。您要干什么呀?
但那女子依然倔强而悲戚戚地站在那里。
——我是什么也不会干的,这您自个儿也知道。——她说道,并轻轻拉住了柯罗特科夫的一只手。电梯停了一下,吞进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人,护栏门关上了,又朝下开去。
——请放开我!——柯罗特科夫尖叫了一声,抽出那只手之后,他带着咒骂沿着楼梯直扑下去。飞快地穿越那六块大理石砌的楼梯段,差一点没把一位戴着头饰画着十字的高个子老太太给撞死。他来到楼下,来到一堵偌大的新砌的玻璃墙旁边,那墙的上方有一块蓝底银字的牌子:“班级女训导员值班室”。下方则是由羽毛笔在纸上书写的一张字条:“问讯处”。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摄住了柯罗特科夫的身心。墙那边,卡利索涅尔清清楚楚地闪现了一下。卡利索涅尔——就是那个脸刮得发青、原先那样的、令人发怵的家伙,从柯罗特科夫身边走过去了,挨得那么近,与他只隔着一层薄玻璃。竭力什么也不去想的柯罗特科夫直向那闪亮的铜质门把手扑过去,摇撼它,然而它就是纹丝不动。
紧咬牙关的他再一次扑向那锃锃发亮的铜把手,只是在这会儿,在一片绝望之中,他才看出一行小得可怜的告示:“由六号门绕道而行”。
玻璃墙那边,卡利索涅尔还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于那边黑漆漆的壁龛之中了。
——六号门在哪儿?六号门在哪儿呢?——他用孱弱的嗓门对什么人嚷道。过路的行人一个个赶紧问到一边。一个小耳门洞开了,从那耳门里走出一个脑袋光亮得像他所穿的“柳斯特林”①一样的小老头儿,此公戴一副蓝色眼镜,手中拿着一本偌大的花名册。他从眼镜上方对着柯罗特科夫瞅了一眼之后,笑了笑,努了努嘴唇。
①柳斯特林——一种有光泽的丝织物。
——怎么回事?您还来上班吗?——他口齿不清地说起来,——得啦,白费劲儿。您还是听听我这老头的吧,抛开这念头吧。反正我已经把您给除名啦。嘻!嘻!
——从哪儿给除名了?——柯罗特科夫顿时呆若木鸡。
——嘻,谁都知道从哪儿,从花名册上呗。用铅笔——这么一划,不就得啦——嘻嘻!——老头儿充满淫威地笑起来。
——请……请问……您究竟是从哪儿了解到我的呢?
——嘻。您可真是个爱说笑话的人,瓦西里·巴甫洛维奇。
——我叫瓦尔福洛梅,——柯罗特科夫说道,用手摸了摸自己那凉丝丝又滑腻腻的脑门儿,——彼得罗维奇。
笑容当即从这可怕的小老头儿的脸上消失了。
他的目光盯着那张纸。他伸出一根干枯的、蓄着长长的指甲的手指头在一行行地摸索着。
——您何必要把我弄糊涂呢?瞧,这就是您——柯洛勃科夫,弗·普。
——我——姓柯罗特科夫。——柯罗特科夫不耐烦地叫喊道。
——我说的也正是:柯洛勃科夫,——老头儿颇感受委屈了,——瞧,这儿还有卡利索涅尔。这俩人一块儿被调出去的,接替卡利索涅尔的职务的——就是切库中。
——什么?——顿时乐得忘乎所以的柯罗特科夫叫喊道,——卡利索涅尔给撵出去啦?
——正是这样,先生。他总共只来得及上任一天,就给撤职了。
——天哪!——柯罗特科夫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我可有救啦!我可有救啦!——于是,忘乎所以的他握住了小老头儿那瘦骨嶙峋利爪般的手。那一位微笑了一下。刹那间柯罗特科夫的高兴劲儿就熄灭了。某种奇诡的不祥之兆在老头那蓝幽幽的眼窝里一闪而过。那份裸露出瓦灰色牙床的微笑,也让人觉得奇诡。不过,柯罗特科夫立刻就将这不愉快的感触驱散开了,而开始忙乎起来。
——这么说来,我马上就该上“火材”去跑一趟才是啦?
——一定要去的,——老头儿首肯道,——刚才都已经说了——上“火材”去。只是请出示您的小本本,我要在它上面用铅笔做出个小记号。
柯罗特科夫当即把手伸进衣兜里去摸。他脸色变得惨白;又伸手去掏另一个衣兜,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他冲着自己裤子的两个口袋拍了拍,带着一声嘶哑的号叫赶紧顺着楼梯往回跑,边跑边直盯着脚下。在同行人跌撞之中,绝望的柯罗特科夫飞奔到最顶层,一心指望能见到那一头珠光宝气的美人儿,指望能向她打听打听,可他看到的却是:美人儿变成了一个形象丑陋的、直流鼻涕的小顽童。
——我的小心肝儿!——柯罗特科夫向他扑过去,——给我的钱包,黄色的……
——没这回事,——小男孩凶狠地回答道,——我没有拿,他们在撒谎。
——咳,不,亲爱的,我并不是指这个……并不是指你……我要的是证件。
小男孩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突然间用他那男低音的嗓门号啕起来。
——哎哟,我的天!——绝望之中的柯罗特科夫叫了起来,奔下楼梯去找那老头儿。
可是当他跑到楼下时,那小老头儿已然不在了。他消失了。柯罗特科夫又扑向那小耳门,去猛拽那门把手。小耳门原来已经锁上了。在半明半暗之中隐约散发出一股硫磺味。
许多念头像暴风雨一般在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翻腾起来,惟有一个新的念头从那谜团中跳了出来:“有轨电车!”陡然间,他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在电车过道上曾有两小伙子使劲挤他,其中的一人是个瘦子,蓄着一副黑色的像是粘贴上去的山羊胡子。
——哎哟,那可糟糕了,那可糟糕了。——柯罗特科夫嘟哝道,这已是雪上加霜了。
他冲到街上去了,一直跑到街那头,拐进了一条小巷,来到通常人们宁可远远地躲开的那幢建筑物的一座小楼的台阶前。一个灰蒙蒙的、既斜眼又阴沉的人不是盯着柯罗特科夫,而是朝一旁瞅着,劈头就问:
——你这是要往哪儿闯?
——我,同志,柯罗特科夫,维·佩;证件刚才被人偷走了……给偷了个精光……会把我给抓起来。
——而且很简单。——在台阶上的那人肯定道。
——那么请问……
——让柯罗特科夫本人来吧。
——同志,我可正是柯罗特科夫。
——请出示证件。
——人家刚刚从我身上把它偷走了,——柯罗特科夫叹息起来,——给偷走了,同志,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小伙子。
——蓄着山羊胡子?这么说来,那就是柯洛勃科夫,一准是他。他在我们这小区可是以专干这活儿而营生的。如今,你就上各家茶馆去找他吧。
——同志,我可是不能去,——柯罗特科夫哭起来,——我得上“火材中基”去找卡利索涅尔。放我走吧。
——那就拿出证件来,就是被偷的那个。
——从谁那儿?
——从宅神①那儿。
①宅神,斯拉夫民族信仰中的宅神精灵,要是有人不守规矩,这精灵便对他施加惩罚。
柯罗特科夫离开台阶,顺着街道跑起来。
“是上火材中基还是去找宅神呢?”——他思忖道。——宅神那边是上午接待;看来,还是上“火材中基”。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那棕红色塔楼上大钟敲了四响,于是,那些提着公文包的人便立刻从所有的门里往外跑。黄昏降临了,稀落落湿漉漉的雪花儿从天空飘下来。
“晚了,”——柯罗特科夫思忖道,——“回家吧。”
六、第一夜
门锁的锁孔上戳着一张白纸条。在黄昏的光线中,柯罗特科夫把它通读了一遍。
亲爱的邻居!
我这就坐车到兹韦兹哥罗德去看妈妈。我把这些葡萄酒作为礼物而留给
您。您且喝个痛快吧——这酒谁也不愿买的。它们就放在角落里。
您的安·帕伊科娃
发出一声讪笑之后的柯罗特科夫哗啦哗啦地捅开了门锁,来来回回地走了二十趟,把原先都摆在走廊角落里的那些酒,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点上了灯,也不脱去衣服,保持原先出门时那模样,戴着鸭舌帽,穿着大衣,一下子就躺到床上。大约足足有半个小时的光景,他一直那么人迷地端详着克伦威尔①的肖像,那肖像融入了黄昏时分浓厚的暮雹里。然后,他跳下床,突然间陷入那种狂暴的性子才有的发作之中。他扯下鸭舌帽,把它扔到墙角里,挥手就将一盒盒火柴全抛到地板上,而开始用脚去践踏它们。
①克伦威尔(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