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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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利索涅尔:这个词在俄语中本义为“士兵用男式长衬裤”。作家用这个词作为人物的姓氏,是用谐音构成双关。
一听到这个令人发怵的词,办公室的全部人马立即像火星似的飞溅开来,一眨眼工夫就在桌旁一一落座下来,犹如一群乌鸦落在电线上一般,柯罗特科夫的脸色由唐颓的、衰弱的霉绿换成了斑斑点点的酱紫。
——哎呀呀,哎呀呀,——斯克沃列茨从总账室那边探出头来,在隔得很远的地方,用低沉的声音说起来,——您怎么这样,老兄,怎能出这种差错呢?啊?
——我……以为,以为……——柯罗特科夫结结巴巴发出他那像碎玻璃片般清脆的嗓音,——我是把大写的“卡利索涅尔”误看成小写的“卡里索涅尔”。他竟用小写字母书写自己的姓!
——我是不会穿男式长衬裤的,让他放心得啦!——莉达奇卡那清脆的晶莹的嗓子发出银铃般叮当的响声。
——嘘!——斯克沃涅茨发出了蛇那样的嘘声,——您还能这样?——他冒出来一下,就隐身于总账室里了。
——可是,关于人家的面孔他还是没有权力议论的!——柯罗特科夫嗓门不大地叫了一声,脸色由酱紫变得像小白融那样惨白,——我可就是被我们的极恶劣的火柴灼伤了一只眼,就像德·鲁妮同志一样!
——小声点!——面色苍白的吉季斯尖声尖气地说道,——您说什么呀?他昨天把它们检验过了,认定它们都是优质品。
——丁零零……丁零零。——门上的电铃突然间响了起来……潘捷列伊蒙那笨重的身躯立刻从凳子上跌落下来,沿着走廊滚动起来。
——不!我要去解释的。我要去解释的!——柯罗特科夫用他那又高又细的嗓门叫起来,然后忽儿往左忽儿往有在原地踉跄了十来步。落满生土的“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的镜子上映出他那歪歪扭扭的身影,他一头扎进走廊里,冲着那浑浊的灯光奔了过去——光线是从那悬在挂着“单人办公室”牌子的门上的小灯泡里发出的。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到了那个奇诡的门口,落入潘捷列伊蒙的怀抱里,这才醒过神来。
——潘捷列伊蒙同志,——惶恐不安的柯罗特科夫开口道,——你就放我进去吧。我需要立即见站长的……
——不行,不行,没吩咐让别人进去,——潘捷列伊蒙声音嘶哑地说起来,他那令人难闻的大葱味儿熏灭了柯罗特科夫的那份果敢劲儿,——不行。请走开,走开吧,柯罗特科夫先生,要不我会由于您而倒霉的……
——潘捷列伊蒙,我可真需要,——柯罗特科夫有气无力地央求道,——今儿,你知道吗,亲爱的潘捷列伊蒙,公布了一道命令……放我进去吧,可爱的潘捷列伊蒙。
——哎呀,你这人真是,天哪……——潘捷列伊蒙诚惶诚恐地扭头看着门那边,嘟哝道,——我跟你说,不行,不行的,同志!
办公室的门后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紧接着,像敲铜锣似地咚隆一声传出了低沉的嗓音:
——我坐车来!马上就到!
潘捷列伊蒙与何罗特科夫问到一边;门哐当一声敞开了,头戴鸭舌帽夹着公文包的卡利索涅尔旋风般地穿行在走廊里。潘捷列伊蒙踏着小碎步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在潘捷列伊蒙后面的,则是那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猛扑过去的柯罗特科夫。在走廊拐角处,面色苍白、神情不安的柯罗特科夫从潘捷列伊蒙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赶上了卡利索涅尔,抄到他前面,倒退着跑。
——卡利索涅尔同志,——他吞吞吐吐地嘟哝起来,——请允许我占用一分钟的时间说说……我这里说的是有关那道命令的事……
——同志!——疯狂地赶路心事重重的卡利索涅尔咆哮起来,在奔跑中抛开柯罗特科夫,——您可是看见我正忙着哩。我这就要坐车出去!坐车出去!
——我这要说的是那命……
——难道您看不见我正忙着吗?……同志!请找文书去办吧。
卡利索涅尔跑进前厅,“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那台庞大的但被遗弃的管风琴就摆在这厅里的一块空地上。
——我可就是文书呀!——柯罗特科夫先是惊恐得出了身冷汗,接着尖声叫了一声,——请听我把话说完,卡利索涅尔同志!
——同志!——卡利索涅尔是什么也不听,像海牛那样咆哮起来,他边跑边转过身来冲着潘捷列伊蒙叫喊道,——请采取措施,别让人家纠缠我!
——同志!——诚惶诚恐的潘捷列伊蒙打开他那声音嘶哑的嗓门,——您怎么这样纠缠不休呢?
他真也弄不清该采用什么样的措施才是,便动用了这一招——一把搂住柯罗特科夫的脖颈,轻轻地将他拥到自己怀中,犹如拥搂一个心爱的女人那样。这一招还真奏效。——卡利索涅尔一下就溜开了,仿佛是穿着旱冰鞋似的一下子就从楼梯上滑下去,而跳进那正门的门洞里。
——砰!砰砰!——玻璃外响起了摩托车启动声,它响了五次,用一股浓烟遮住了窗户,就消逝了。只是在此时,潘捷列伊蒙才放开柯罗特科夫,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吼出了这么一个词:
——真倒……霉!
——潘捷列伊蒙……——柯罗特科夫用颤巍巍的嗓门问道,——他这是上哪儿去?你快说出来,他可是主宰着人家的命运呢……你懂吗?
——好像,是奔设备中心去了。
柯罗特科夫旋风般地跑下楼梯,野蛮地闯进存衣室,抓起大衣,抄起帽子,就冲到街上去了。
五、魔鬼的戏法
柯罗特科夫算是走运了。就在此刻,一辆有轨电车恰好行驶到“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跟前。柯罗特科夫成功地跳上了车,而随着电车向前驶去。摇摇晃晃的他忽儿往前一冲撞上电车的刹把,忽儿往后一仰碰上了背后的那几个肥胖笨拙的乘客,希望燃亮了他的心。那辆摩托车不知怎的抛锚了,眼下正横在有轨电车的前方发出哒哒哒的狂叫。柯罗特科夫的视线一会儿失去了那方形的脊背,一会儿又透过那蓝色的浓烟重又获得这一目标。总共大约把柯罗特科夫在车上颠簸折腾了五分钟,后来,那摩托车最终在设备中心那幢灰色的大楼前停了下来。那方形的身躯被过路的行人遮蔽了,一转眼就消逝了。柯罗特科夫在电车还没有停稳之际就冲出车厢,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转,跌倒在地,磕了一个膝盖,他捡起鸭舌帽,紧挨着一辆小汽车车头跟前穿过去,急匆匆地冲进了前厅。
十来个人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湿乎乎的斑斑点点,向柯罗特科夫迎面走过来,或是赶到他前面走过去。那方形的背影在第二段楼梯上门了一下,于是他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赶紧追逐那身影。卡利索涅尔以其奇诡的、非自然的速度登上楼去,柯罗特科夫一想到他会把此公放过去,心口就直发紧。这情形果然还就这么发生了。在五楼楼梯口,就在文书全然筋疲力尽之际,那背影顿然消融于由面孔、帽子与公文包所构成的小涡流之中了。柯罗特科夫闪电般地飞奔上楼梯口,一眨眼工夫就来到挂有两块门牌的一扇门门口而踌躇不决。一块门牌是绿底金字——还带有硬音符号的金字——“留校女生公共寝室”,另一块是白底黑字——“生产设备中心事务管理局办公室主任”。柯罗特科夫抱着碰运气的心理闯进这扇门,于是他看到了一些巨大的玻璃笼子,看到许许多多在这些笼子间跑来跑去的浅色头发女子。柯罗特科夫推第一块玻璃屏风,看见这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西服的人,他躺在办公桌子上而冲着电话筒开心地嬉笑着。在第二个隔间里,办公桌子上摆着舍列尔一米哈伊洛夫①的一套全集,而在这作品集旁边,则有一位裹着头巾的不知名的中年妇女,她正在称一条气味已很难闻的干鱼的分量。第三个隔间里呢,笼罩着细碎的、不间断的辘辘声与小铃铛声——那里,坐在六台打字机后面的是六位浅色头发、细牙齿的女子,她们一边打字一边笑闹着。最后一道屏风后面乃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它带有几个厚墩墩的圆柱。打字机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在空中回荡,端然可见一大堆脑袋瓜——女性的与男性的都有,可就是不见卡利索涅尔的。心情迷乱手脚也忙乱的柯罗特科夫拦住了第一个落入他视线之中的女子,这女子正双手捧着一面小镜子匆匆跑过来。
①舍列尔(1838-1900),笔名米哈伊洛夫,俄国作家。
——您看见卡利索涅尔了吗?
柯罗特科夫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女子先是瞪大眼睛,尔后回答他道:
——看见啦,可是他马上就要坐车走了。去追他吧。
柯罗特科夫穿过圆柱大厅,朝着那只有着闪光的红指甲的小白手指给他的方向直奔过去。穿越大厅之后,他便看见一个又窄又暗的楼梯口,看见亮着灯的电梯那张开着的大嘴。柯罗特科夫直觉得他那颗心都快要坠到脚底下去了,——追上啦……电梯的大嘴这就要吞没那方形的简直可作被单用的脊背与黑得直发亮的公文包。
——卡利索涅尔同志。——柯罗特科夫喊出这一声,就愣住了。一重又一重绿环儿在楼梯口跳来闪去。护栏上的玻璃门关上了,电梯便启动了,那方形的脊背转过身来,变成了一个勇士般的胸膛。一切的一切都让柯罗特科夫给认出来了:这灰色的弗伦奇式军上衣,这鸭舌帽,这公文包,这一对葡萄干似的小眼睛。此公正是卡利索涅尔。可是这位卡利索涅尔却蓄着一副亚述利亚人①般呈波浪状的垂胸大胡子。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这胡子当是他骑摩托车与上楼梯那会儿才长出的,——难道有这等事不成?”接着冒出第二个想法:“这胡子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①亚述利亚人——居住在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