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不平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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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让他继位,你就可以逍逍遥遥驾鹤云游喽。”“哦。原来如此。”林飞咬紧牙根,“那这小孩要是不听我的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师父豪爽大笑,“什么样的恩能大过师恩,什么样的情能抵过养育之情。什么样的狼崽子能顶得过重于泰山的恩情!”
“我们这俩狼崽子能!”林飞与师兄对望一眼,敢情他们是师父偷来的?还敢天天说他俩是弃婴,当下气急败坏一脚踹开门,准备暴打老头最后一拳。
围绕在纱帐中的床铺悄无声息,握着铁索的手已无力地垂下,道士悄悄走近拨帘一窥,突然间放声大哭:“师妹!师父真的归西啦。”
“哎?不、不会吧。”林飞立在当场,手足无措。
“是真的!”道士掩面痛哭,“飞儿啊。不……崔浩,从今天起……你就是魏国谋臣崔浩!师父的心愿就、就交给你了。”他哭得抽抽搭搭地把手往林飞肩上一拍,“任重道远,一路走好。”
“搞、搞什么啊?”林飞慌忙去推师父的肩,“师、师父!你再醒醒!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啊!好歹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你从哪偷出来的再死啊!我不要一辈子做无父无母的孤儿啊。喂喂!”手指碰到师父罩面的青纱,微一用力,青纱飘落,露出老者面如金纸,双目紧闭。
林飞怔了怔,见到师父的脸,想起他竟然真的死了,眼泪不禁涌上眼圈,正在眼眶打转将落未落之际,梅林外突然响起一片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探头一瞧,远远来了一批身披重甲的兵士,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拱手为揖,“大王迎请先生回宫,有军情要事相商!”
“你、你娘的……”林飞一阵火涌脑门,正待发作,师兄已悲切切地将掩面的纱巾递过,替她罩上,把她推出门的一秒,咽气吞声地说道:“——三代崔浩,走马上任吧。”
于是,传说中,精研义理,时人莫及,纤妍美丽,有如妇人,虑事精深,向有远见,才艺博通,几疑神人的——三朝元老崔浩,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登场了。
第1章(1)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披着豪华的黑色斗篷,手举摇曳不定的金色烛台,直发如瀑乌黑漆亮的人儿在房内来回踱步。用金银双线绣成莲花纹络的软靴每向前踏出一步,都能听到执烛者苦闷的悲叹。
“所谓红颜薄命,所谓天嫉英才,所谓好人不长命,所谓时骞运乖,所谓命运多舛,所谓耗子给猫拜年——活到头了。”他吸吸鼻子,忧郁地停顿,伸出白皙纤美的手,华丽丽地绾了绾如云秀发,自怜自惜地望着窗上剪影自言自语:“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吧。”
他的总管万分不解地望着把自己叫来却只顾背成语的主人。
“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管家。”他用手笼着微亮的烛火,慈祥仁爱地说道:“你觉得我这个人素来怎样?没关系,今晚零点夜话高端访问实话实说。”
管家略微思索,歪头回禀:“按理说,以您的身份,爱点美,喜欢点漂亮衣服,吃饭爱挑点食,专拣连皇帝都不一定听过的菜谱点。贪点财,好点色,馋点嘴,有那么点怕打雷,睡觉前还得让四个姑娘帮您唱着小曲催眠,起床后非得拿人参汤做涮口水,前些天看到赵司徒家的小马驹精神硬厚着脸皮讨回来,仗着自己是元老在上朝的时候摸了人家李侍郎的脸蛋,平时嘴爱犯点贱,把朝里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一个遍——这些也没什么啊。”
“嘶——”
“大人您怎么了?”
“——牙疼。”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他绝望地叮咛,“一会儿去账房拿点银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完了分给大家,让他们天明就跑。”
“是!”管家麻利转身。
“等等。”他叫住已迈出一只脚的总管,瞪大面纱之外懵懂疑惑的双眼,“难道你都不关心主人我出了什么必须让你们先逃的大事吗?”
“大人,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看在你给我银子的分上,我就说了吧。”管家摇头叹息,“有才何必恃才自傲,受宠切莫恃宠生骄。您两样全占,会出事也是早晚的问题。下辈子,记住我这句话。拜。”
“……拜。”
冲着潇洒夜奔的背影呆呆地摇了摇小手,秀发如云的人儿,披着外袍,神情忧郁地踱向洒满星星的院落,迎面有个黑影提着灯笼走过,看到他定睛大喝:“呔!哪个!”
“是我。”他缓缓步出,蹙起两道愁眉,“你家主人。”
“呦。老爷,您怎么不睡跑这溜达来啦。”
“失眠啊。”他愁眉苦脸地招招手,“来,提着你那灯笼陪我走一段。”
“是。”瘦瘦小小的家丁恭顺地跟上,“您想去池塘欣赏月色呢,还是到花园看看花草呢。”
“现下初春才到,北方又冷。园中荒木朽草尚有薄雪。哪来的景色。”他摸摸鼻子小声唠叨,“在难以入睡的夜晚,我只想认识一下自身。你叫什么来着……”拍拍脑门,他道,“我竟一时忘了。”
“您心里操管的向来都是这家国天下事,哪会记住小人的姓名。”家丁嘻嘻笑道,“小人赵二。”
“哦。赵二。依你看,平日里,老爷我是个怎样的人呢?没关系,我们心理访谈真情剧场只讲芙蓉王背后的故事。”
“瞧你说的。就您这身份,那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怎样就怎样啊。就算偶尔犯点浑,瞧谁不顺眼往谁屁股上来一脚什么的。也有大王给你撑腰啊。”赵二眉飞色舞,诚心诚意地劝告,“老爷您就别担心死后在地狱里受苦那点事了。就您这‘功德’那也是在所难免的啊。我们平民百姓说得好——且顾眼前吧。”
“……”
“大人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他干干说道,从家丁手中接过灯笼,“赵二,一会儿去账房那,给自己拿点银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完了就跑。”
“呦,这么说,老爷您这回离下地狱真的不远啦。”
“……”
“是哪个英雄揭竿起义了啊?”
“你是不是话多了点?”他满面黑线。
“我这不是好奇吗?得,我这就去。”家丁转头露出黄牙,在灯火阑珊处嘿嘿一笑,“不过看在您今晚这点善举上,我再多句嘴。像您这样当汉奸的主呢最好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因为上面给了你块肉多的骨头,就以为自己也是个人了。再怎么有才华的走狗,他也还是一走狗。”
“……”
“怎么?老爷觉得我说得不对?”
“哪里。”他伸出拇指,称赞,“——经典。”
提着灯笼百无聊赖晃晃悠悠绕过半个院子,忽然觉得有点前心贴后背,肚子一饿,鼻子就格外灵敏,隐约嗅到一股饭菜的香气,他摸索着走近,正好撞见厨娘在厨房倚着墙角打瞌睡的肥胖身姿。
“夜这么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老爷没睡。奴婢怎么敢睡。”厨娘垂首敛容异常恭顺,“再说了。我就是睡了,一会您做梦醒了,突然想吃小点心,还不得再把我从被窝里给抓出来啊。”
他奇道:“你可以预先备好送到我屋内啊。”
“瞧你说的。您哪有过准谱。早上说吃云片糕,等端上去就改吃千层饼了。晚上说梦话时,点菜的谱都一会一个准。为了奴婢那点薪俸别全被扣光。奴婢还是继续练习睁眼睡觉的功力吧。”
“……”沉默半晌,他厚着脸皮讪讪地问:“你是不是很恨我?”
“这种事您何必在意呢。老爷,您啥时听到说书的说过诸葛亮的厨娘、张良的丫头、韩信的马夫。反正像您这样的元老,您这样的才子,您这样的谋臣,缺点德也不要紧。因为你们有的是——经才济世之学啊。”
“……”沉默半晌,他拍拍厨娘的肩,“大婶,一会去账房给自己支点银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完就跑。”
“您……要犯事啦。”
“你怎么知道?”他好奇道。
大婶怜悯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
正说着,赵二忽然从小道直冲而来,哭着禀报:“老爷!我没拿到银子。”
“为何?”他蹙眉。
赵二义愤填膺口沫横飞比手划脚,“账房听管事的说老爷苗头不对,自己卷了所有银子跑啦。”
闻言,“他”拢合袖口,迷茫的眼神仰望月华开阖,想起自己失败的一生,不禁感慨万千的结论——
“我靠。”
据说,一切暗不见天日的罪恶行径,都会在月入云层风吹影动的夜晚发生。那么,这一晚,月清如水,凉月如眉。怎么看都不该出现以下这种镜头吧——
略显单薄的青衫人影,以金鸡独立的姿态摇摇晃晃站在国之栋梁崔浩府的墙头,背着一个极度可疑的大包,仅靠伸直的双臂保持平衡,居高临下地探头探脑,寻找地方供她落脚。
“……倒霉不是催的,牛皮不是吹的,点被不能怨社会,要死也不是别人推的,一切都是我林飞手臭自己个流年带灰的。”
满面怆然地喃喃自语一番,青衣人悲剧性十足地一撩光华乌丽的黑发,将包袱往肩上提了一提。怪只怪当初接到师父万里传书,她没有装作视而不见,那么落入如今进退两难的窘境,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吧。
唉。本来以为可以当几天崔浩,享享清福再跑。谁想到,这么快大王就要召她入宫啊。
“商量军情?”林飞嘿嘿冷笑。军情?那是啥米碗糕?师祖想必是个天才,师父勉强算个人才,但反正她只是个蠢材。
虽然开朗地畅想着能否用老年痴呆症为借口扯过去呢,但稍微转圈一打听,才发现原来师父这二代崔浩的生平,还真不是普通的“惬意”。
望着自己被拖长的身影,林飞双臂抱胸,冷静地评判:“臭老头……顶着师祖威名作威作福。弄出乱摊子就驾鹤西游,还想找我来顶缸。嘿嘿。想得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