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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秋水伊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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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再让她走马看花地回顾那一世,再流连唯一一次的甜与痛。
  然后,饮下孟婆汤。
  一切,化为乌有。
  一切,回归为零。
  “连秋水”这个人的所有,随之消失。
  连一丁点的尘埃,也别剩下……
  她慢慢闭上眼,细细咀嚼每段过往。
  甜美的,她与他在小茅屋里,围着火炉,炉上一锅汤,汤里青菜多过于薄薄肉片,虽简单,却好美味,热呼呼的汤碗,煨得她双手也暖起来,他替她夹菜,说她太瘦,要她多吃些。
  甜美的,他向她允诺,说会疼她怜她。
  甜美的,躺在他身边,凝望他的睡颜,与他同衾,他的体温,暖和着她。
  甜美的,他铸造凤舞刀送她。
  甜美的,他说她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
  痛苦的,爹无情拆散,爹命人狠狠杖打他。
  痛苦的,他被绑在马背上,驱逐出府。
  痛苦的,她以为他死去,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随他死去。
  痛苦的——
  那一天,她与他的死别,她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崩溃疯狂的吼叫声……
  秋水!
  那一天的天空,是暗沉的灰,仿佛风雨欲来的迹象。
  她赶在雨没落下来之前,将晾在长竿上的衣物收拾进屋,一件件折叠好,准备收进木柜里,不经意发觉他的长衫左边有处破洞,约莫尾指长短,她找来针线,拉着椅,坐在窗边,开始补起衣裳。
  这是刀子划破的缺口。
  不知是哪一回和犬戎寨对上时的厮杀混战给弄出来的破洞。
  幸好,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即将终止。
  武罗得到虎标弟兄们的首肯,答应让他们夫妻俩在过完年之后离开匪寨,去南城做些铸刀铸剑的打铁小生意,过起连秋水最希冀的平凡人生。南城不如西京热闹繁华,人口也少上许多,可那儿宁静无争,山明水秀,能在那儿落地生根,重新展开新生,她与他,都好生期待,他承诺她,待生活安定下来,他再陪她一块儿回连府,看连老爷是要杀要剐,他武罗没有第二句话!
  算算在匪寨已有好些年日子,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她也觉得舍不得个性爽朗的虎娇及寨里几位相当照顾她的姐姐,不过她更不愿意见武罗必须活在刀口舔血的杀人生活中,今日杀人,或许哪日换他被杀,能在他没受到太严重的伤之前就脱离匪寨,总是好的。
  她还记得虎标甫听见武罗的请求,气得打翻满桌饭菜,直接和武罗互殴起来的火爆场景,虎标一句“是兄弟就不要走”,附带猛虎拳一颗;武罗回他一句“有空我会带秋水回来寨里和大家叙旧”,赠送碎星掌一记。
  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打着打着,其余兄弟也加入混战,她与虎娇在旁劝阻无效,直到一群男人打累了,一个个瘫死在地上,虎标抹抹嘴角的血,啐声“臭小子,翅膀长硬了就要飞,也不想想老大哥们多照顾你!养只畜生还比你有感情,你这个……你这个小浑蛋……”,他骂得多响多亮多有气势,到最后,雷声变软,从不轻弹的男儿泪闪烁在眼角,留下一句“你和秋水敢不给我常回来走走,吃吃饭、过过夜,就给我试试”。
  虎标不想被众人看到窝囊的泪水流下,转身躲回房里,不准任何人尾随而去,与虎标当了二十几年兄妹的虎娇帮害羞的大哥做补充:“我哥同意让你们离开,你们夫妻俩自己要保重,别忘了这里也是你们另一个家……”
  “哎呀!”针头扎破她的指腹,血珠子瞬间成形,她赶忙张口吮去。
  怎会这么不小心呢?连秋水自嘲,收针,线尾打结,轻轻咬断细线。补妥长衫,她折好它,置于柜内,蓦地,一股晕眩袭来,她差点跌倒,幸好及时扶住方桌才稳住身子。
  奇怪,头……有些昏沉,是昨夜承受他太激烈的欢爱疼惜,天才破晓又被虎标拍门唤醒,睡眠不足之故吗?
  今天一早,虎标领着弟兄,又去找犬戎寨的麻烦,听说前几天犬戎寨去洗劫西京首富,收获不少,身为犬戎寨的死对头,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武罗不好推卸虎标“最后大干一票,是兄弟就给我一起来”的命令,拿起龙飞刀,跟着一块儿去了。临行前,按照往常轻吻她的唇,要她乖乖等他回来,她柔顺颔首,再三叮嘱他千万要小心。
  最后一次的为他担心受苦,接下来的平静日子,已经不远了。
  “呀……该去帮忙弄午膳,武哥他们也快回来了。”连秋水甩去不舒服的昏眩,挽起长发,露出洁白颈子,腰际缠好围裆,步往厨房。
  反常的,厨房里没有半个人。
  料理三餐是寨里所有女人的工作,每到固定时刻,她们便会各自聚集于此,分工做起切菜洗菜的事。
  “咦?采绫姐?花嫂姐?”她往水井方向去,除了瞧见她时就以为是来陪它玩的大东兴奋地汪汪直吠外,谁也没有。
  她又改去厨房边屯放米粮乾货的小仓房。
  “美玲姐?月儿姐?”也没人?
  好怪,大家都去哪儿了?
  连秋水正要旋身改往庭后菜圃找人——采绫姐和月儿姐在那里种植了十多样新鲜时蔬,说不定正在摘采——一道身影突地挡在她面前,害她重心不稳地向后跟舱,她看清来人。
  “雪、雪姐……”连秋水按着怦怦直跳的心窝,直至顺了气,才讷讷地开口问道:“雪姐,怎么不见各位姐姐在厨房里?不是已经快到煮食的时间吗?”
  雪姐是寨里她最怕见到的一位,她曾经试图和雪姐攀谈,但雪姐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与人产生好大的鸿沟,而雪姐凝望她的眼神,总会令她不寒而傈。
  “煮食?煮给谁吃?”雪姐唇边勾起一道扬弧。
  “当然是虎标大哥他们……”
  连秋水的答案,换来雪姐好长好长的笑声,她笑得让连秋水一头雾水,更让连秋水毛骨悚然。
  “雪姐……你为什么笑?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用浪费时间煮食了,死人又不会回来吃饭。”雪姐仍在呵呵发笑,红唇弯弯,眸里却混杂着颠狂、狰狞……和眼泪。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死人?谁会死?你——”连秋水慌张地要去捉雪姐的衣袖,想问得更清楚些,却被雪姐用力挣开。
  “全都会死!每一个恶人都会死!死了最好!死了就没办法再去杀人抢劫!他们全都该死——”雪姐愤恨咬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内困难地挤出,她又笑又哭,又嘶吼又哽咽,眼神已经涣散,根本没看向连秋水,她放轻动作,缓缓抚摸仍然平坦的小腹,嗓音好软好软地说着:“孩子,不要怪娘,不是娘不给你一个爹,而是那个男人不配……娘不要生下一个小土匪,不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不要……不要……不要!”她褪去眉宇间的温柔,突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秀气的容颜狰狞凶狠,行径好似疯狂。
  “雪姐——”连秋水冲上前想阻止她,头脑的晕眩戚却越来越重,连身体都快使不上力,她才碰着雪姐的衣缘,整个人便瘫软跪下,双臂想支撑起自己也做不到,这不是生病的昏眩感,而像是……
  她看着雪姐,蓦然一惊。
  药。
  早膳的那锅米粥,被下了药。
  全寨里的人都喝了,尤其食量大的男人们,几乎是三大碗、四大碗在灌。她只喝了半碗,就已经觉得如此难受,四肢无力,何况是虎标和武罗他们……
  而且,他们还杀到死对头犬戎寨那儿去,若药效一发作,别说是打了,连逃都无法逃,要是落入大戎寨之手,只有死路一条!
  “雪姐……你……你对我们下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恨!我恨那个男人!我恨老天爷不公!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迟迟下不了手!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每一夜躺在那男人身畔,我都可以动手杀他!只要一刀抹断他颈子,他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我拖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雪姐抱着肚子,跪坐在地,泪花乱坠。
  她好痛苦,时时内心都在拉锯撕扯,她恨极了强硬夺取她清白身躯的男人,好几回都准备与他同归于尽,却总是双手剧烈颤抖而无法实行;她恨极了那个男人亲吻她的唇、她的肌肤;恨极了他的热烈拥抱,最恨的却是自己明明该恨他,心,竟然还为那该死的男人而震荡紊乱,可耻地想与他将错就错!
  她怎么可以爱上那个男人?
  是他毁掉她原本平静安宁的人生!是他害她再也无家可归,只能依附他!是他不许她死,是他强硬地留她在身边,是他是他是他——
  是他无数回在她耳边道歉;是他明白告诉她,他喜爱她,想娶她:是他说着“若我们不是这种方式相遇,多好”;是他硬生生挨下她一刀,眼神却柔和又怜爱地觑望她……
  她被自己矛盾的思绪不停折磨,恨他恨他恨他,爱他爱他爱他……
  最终将她逼至崩溃的,是她腹中竟然怀有那男人的孩子!
  不能留。
  我想要这个孩子。
  不能留!
  孩子是无辜的!
  他会是下一个万恶的匪徒!
  我不会让他步上这样的后尘!
  雪姐目光空洞,此时无论连秋水再说什么,她也只是一边笑,一边流泪,理智逐渐被药性左右,陷入昏迷——她为了不让寨中之人起疑,也喝下半碗米粥。
  连秋水悲哀地望着她,她是隐约知道雪姐与鱼二哥之事,也听虎娇说过好几回雪姐有多恨鱼二哥,更不只一次见过鱼二哥喝醉酒时,满嘴里喊着雪姐的名字,但她从不知道……雪姐心底深处竟也深爱鱼二哥。
  本来有机会成为爱侣的两人,却是这般收场……
  但连秋水无法同情雪姐,她与鱼二哥的恩怨情仇本该是私事,却牵累其他人,她怎能因而教寨里其余人陪葬?
  连秋水猛甩头,不让昏眩感支配她,她不能睡,还下能睡!
  盘妥的发髻被她摇乱,松垮地散敞开来,木簪从青丝间滑落,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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