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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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让他说个心满意足。
最后才说:“外公,我改天再来。”
老人送她出门。
转瞬间英已是大学生。
外公姓奥都,妈妈原名林茜奥都,嫁人后随夫姓,离婚后却照旧沿用,仍叫林茜安德信。
奥都,一听知是爱尔兰人,安德信不一样,是一个极普通全球化白人姓氏,全无区域性,更加安全。
英读哲学,时时把姓氏问题细细推敲。
哲学一字源自希腊,费罗,是喜爱的意思,索菲,是智慧,费罗索菲,即是喜爱智慧,两千五百多年前希腊人已懂得思考之道。
英很喜欢这一门功课,毕业后她准备读教育文凭教书。
至于妈妈的行业,英觉得太耀眼太紧张,不适合她。
妈妈说:“英,电视新闻上有许多华裔面孔,你可有兴趣?”
英也注意到,她们都漂亮得不得了,棕发厚粉红唇,一口美式英语。
但是英喜欢平静生活。
看着妈妈东征西讨,只觉钦佩。
上了大学,英与妈妈约法三章,为着维持生活宁静,她决意把妈妈身份保密。
同学偶尔到她家,只说妈妈出差不在家。
有一次,好朋友蜜蜜来吃下午茶,“从来没见过你父母。”
英只是含笑。
忽然电视荧幕出现林茜安德信访问某国会议员,蜜蜜立刻说:“我的偶像来了。”
她调高音响。
只听得那议员笑说:“林茜,听说你新合约年薪千万,高过国会议员百倍,林茜,我等自惭形秽。”
好一个林茜安德信,不慌不忙笑着回答:“但是,议员先生,你为爱国爱民才奉献自己。”
那议员笑逐颜开。
蜜蜜佩服地说:“看到没有,真是我辈榜样。”
英咳嗽一声。
“碰巧你的姓氏也是安德信。”
同学都叫她安德信英,以为她是中加混血儿。
安德信,安是平安,德是美德,信是信用,英是神气。
蜜蜜说:“中文煞是美丽。”
“完全正确。”
“你的中文学得怎样了?”
“还过得去,仍不能谈心事。”
“要用母语以外的语言诉衷情,那是不可思议qi书+奇书…齐书的功力。”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
蜜蜜仍然是她要好同学,但却不知鼎鼎大名的林茜安德信就是英的养母。
英到图书馆找资料。
每次都如此:明明要找的是一样,忽然看到另一样,立刻忘记原先要找的是什么,全神贯注读起不相干的资料来。
英揶揄自己:旁骛这样多,怎似一个做学问的人。
今日,她突发性坐在一角迷头迷脑读一本传记。
忽然有职员过来低声说:“小姐,请你随我出来一下。”
英以为犯规,“什么事?”
职员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英耸然动容,立刻跟了出去。
只见大堂入口处沙发坐着一个瘦小的华裔老太太,正在苦恼流泪。
职员说:“她坐在那里已有半个小时,不谙英语,无法交通,我们有点担心。”
英立刻过去坐到老人身边,用粤语问:“婆婆,发生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吗?”
那老人只是饮泣。
英见她衣裳整齐,不像流浪人,正想换一种方言,穿制服的管理员也带来一个华裔年轻人。
那年轻人用普通话问:“老太太,你是否迷路?”
老人一听迷路,不禁开口,一边点头一边说:“迷路,迷路,不认得回家。”
英松口气:“呵,是上海人。”
老人说:“对,对,我姓王。”
英改用沪语:“王老太,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职员见他们不住用各种方言试探,每种话都似足鸟语,不知怎么学得会,十分佩服。
老太太像是遇到救星,拉着英的袖子不放。
年轻人说:“我去斟杯开水。”
“好主意。”
这时,警员也来了。
英问老人:“告诉我,你家住哪条街,电话几号。”
“我住公主街,电话九三八一零三二。”
这种号码,一听就知是华人家庭:久生发,一定生易,寓意吉祥。
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也没有接到录音机上。
女警查过说:“附近有三条公主街:玛嘉烈公主路,长公主道,以及历山公主道。”
老人却说不出是哪一条公主路,记得那么多,已经不容易。
女警说:“每一条街同她兜一圈,这三条路都是同一区的住宅路,不会太长。”
年轻人斟来一杯暖水,小心服侍老人饮用。
英想:这么多人帮她,她一定回得了家。
她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女警笑着拦住,“你怎么可以走,这里只有你懂她的语言。”
英也笑了,“好好好,我留下来。”
女警说:“请上警车,”又对年轻人下命令:“你,好市民,你也来。”
年轻人咧开嘴笑,雪白整齐牙齿。
他与英握手,“唐君佑,多大电子工程系。”
英说:“安德信英,哲学系。”
“吴小姐你好。”
“不,我姓安德信,名英。”
女警扶起老太太一起上警车,王老太紧紧握住英的手不放,十分害怕。
“带我去啥个地方?”
英低声呵护:“回家去,今朝你是怎样迷的路?”
她低头不出声。
人老了似足小孩,返老还童。
上了车,她才轻轻说:“我与女儿吵架,出门散心,上了公路车,一直载到远处下车,忽然不懂回家。”
英点点头。她脱下外套,罩在王老太身上。
英轻轻问:“什么叫长公主,难道还有短公主?”
唐君佑微笑,“长公主,即皇帝第一个女儿,读长大的长,不是长短的长,当今英国长公主是安妮。”
“呵,真复杂。”
“你家是上海人?”
英笑笑,“不,中文是我自己学的。”
“学得真好。”
“你也不差呀。”
女警见他俩因此攀谈起来,微微笑。
英请老人逐户辨认家门。
老人疲倦了,有点糊涂,“这一家,好像是,好像不是,门口有樱花那家……”
可是住宅区园子全种着樱花。
英不停拨那个电话。他们正转往历山公主道,电话忽然有人接听。
英连忙问:“你们那里可有一位王老太?”
对方十分紧张:“你是谁,我婆婆怎么了?”
女警停下车,接过电话:“我是警察,婆婆在我车里,你们家的地址是——呵,原来是公爵夫人路,立刻来。”
若不是打通电话,怕找到明朝还无头绪。
警车立刻驶往公爵夫人路。
一车人都松口气。
王老太一直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公爵夫人路比较远,可是也片刻就到。
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一见警车,奔出来迎接。
那是一个中年太太,忍不住放声大哭。
身边是她的子女,不住劝慰。
王老太下车来,被她女儿扶进屋里。
那一对年轻男女不住鞠躬道谢。
“请进来喝杯茶。”
女警很高兴完成任务,摆摆手,驶走警车。
英谦逊:“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年轻男子说:“我叫刘惠言,这是我妹妹惠心。”
英与唐君佑也介绍自己。
“今天认识好几个朋友,真要多谢王老太。”
他们交换了电邮及地址。
“婆婆一失踪我们就四处找,后来才醒起应该有人在家等电话,我一进屋就听见吴小姐声音。”
他们都以为英姓吴,这两个字对外国人来说同音。
英也不再解释,礼貌地道别。
刘太太出来送客。
英问:“婆婆好吗?”
刘太太又流泪,“睡了,像个小孩似的,老人既可恼又可怜。”
惠言和惠心连忙去安慰母亲。
刘太太却说:“惠言,你送两位人客下山。”
惠言立刻取过钥匙,“知道。”
英说:“我的车在市中心图书馆附近,送我到那里即可。”
唐君佑也说:“我们在图书馆还有点事。”
刘惠言说:“开头,我以为你们是兄妹。”
英笑了,“不,不。”
刘惠言也笑,“接着,又觉得你俩是同学。”
唐君佑不出声,这分明是试探他与英的关系。
这刘惠言不怀好意。
唐君佑认为是他先看见英,顿觉不妥。
只听得英说:“我们也是刚认识。”
车子驶到市中心,唐君佑说:“在这里下车好了。”
他替英开车门。
看着假想敌走了,唐君佑松口气,“英,去喝杯咖啡好吗?”
英想一想,微笑,“为什么不。”
唐君佑大喜。
他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全神贯注蹲在老人膝前温言劝慰,大眼睛充满同情,这样纯真女孩已不多见,许多女同学注视一辆欧洲跑车及它的司机时更为专情。
老人与幼儿?算了吧。
他也喜欢她朴素的白衬衫与卡其裤。
他们挑一张露台桌子。
街角有艺人用小提琴伴奏卖唱。
那是一首多年前的西班牙流行曲:“吻我,多多吻我,永远爱我,永远做我的爱人……”
艺人唱得热情洋溢,唐君佑忽然感动,掏出零钱丢在琴盒里。
英微微笑,她照例沉默。
是春季,咖啡座露台的紫藤花直探到他们脸前,年轻男女双双对对路过,又在他们邻座调笑。
那艺人奏起另一首歌:“爱在空气中……”
唐君佑忽然说:“你等一等。”
他走到隔壁小店去买了一只纸盒照相机。
“可以吗?”他举起相机。
英又笑,“为什么不。”
唐君佑把握时机,替英拍摄照片,又请侍者帮他俩一起合照。
年轻人似有种感觉,知道今日会是很重要的一天。
“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英诧异,“都讲了,学生,姓安德信。”
“但,你是华裔。”
英不愿多说。
唐君佑立刻识趣,“我家是新移民,抵埗不到十年,父母退休前在大学教书,他们此刻在新英伦一带度假,我有两个哥哥,都已婚,一个在澳洲,一个在新加坡,都近着岳父母住,叫家母抱怨。”
英忍不住笑,“家里可有猫狗?”
年轻人似要在该刹那一股脑儿把家事全告诉她。
“有一只老金毛寻回犬,已经十岁……”
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