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英雄之一衣带水-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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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十五 仙迹灵踪(7)
万仞绝壁之上,百年老松之下,有一盘看得见的棋局,和一盘看不见的棋局。
老者拂了拂袍袖,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龙溟,又转向凌波,看了看她手中的刀,问道:“你是蜀山弟子?”虽是问句,语气却十足笃定。
凌波拱手一礼:“正是。晚辈蜀山凌波。”
“凌……”那人的目光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胸中涌起了万千感慨,“都已经到凌字辈了。”
凌波心念一动,问道:“敢问前辈是……”可话还没问完,老者就已从她身前越了过去,走向龙溟。凌波只得收住话头,垂手而立。
老者一拂长袍,在龙溟对面一坐,也捻起了一枚松子,目光放在棋局上,云淡风轻地聊道:“你很像我识得的一位故人。”老者抬首望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算起来有三十多年了吧……你们很像,下棋的方式,说话的方式,还都一样的不见黄河不死心,”他的目光又放回了龙溟脸上,哼了一声,“连吃准了我不会要你性命这点,都一模一样。”
“让前辈见笑了。”龙溟毫无愧色地笑道,“敢问您口中的这位前辈又是何方高人?”
那老者就好似没有听到这问题似的,自顾自回忆道:“他那时也同你这般年纪,年轻气盛,心智坚毅,且聪敏好学,堪称当世之选,一心想要拜我为师,天天攀上这停云峰陪我下棋论道。你们上来时在崖壁上所见凹洞,正是他的杰作。”
“哦?”龙溟一挑眉,“这位前辈好生执着。可他第一次又是如何到得此处?又是为何一定要来到此处?”
老者哈哈一笑:“他是听人提起停云峰上有仙人,无论如何也要看个究竟,在这附近找了好久才另辟蹊径上来。这崖壁如此陡峭,若没有借力之处,纵然是我也要费许多功夫。但这世上总不会只有一条路途,有些路虽然远些,却平缓些,只要费些功夫,总能达到目的。捷径有时未必是捷径。”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龙溟若有所思地重新审视起眼前的棋局,半晌才又落下一子,问道:“那前辈可有收他为徒?”
闻言,老者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龙溟不由问道:“为何?”
老者苦笑叹息:“理由?寻找理由从来就不是难事。但究其根本,终究只是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罢了。”说着,视线若有似无地在龙溟脸上打转,仿佛想要寻找什么似的。
龙溟顿时了然,原来那句“非我族类”便是由此而来,他大概能猜到这位老者口中之人是谁——三十多年前来到南朝的塞北之人,这范围并不大,而其中能锲而不舍地一心拜师学艺的,他只认识一人。龙溟瞟了瞟对面半闭双目沉思的老者,又问:“那若让前辈再选一次,是否会收他为徒呢?”
老者张开眼,目光淡淡地扫向眼前等他回答的青年,那郑而重之的语气和神态,和当年那位少年欲拜他为师的情形几乎一般无二,不由大为感慨,故作不懂地说道:“不提这些往事了。”说着落下一子,“快想想要如何接招吧!”
龙溟一惊,忙低头看去,自己的棋子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分割进了两个战区,互相断了联系,不能相互救援。
老者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年轻人,如今你只能救得一处,你选哪一边?”
龙溟心知对方并非虚言恫吓,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但他并未犹豫多久,指了指其中一处:“此地为根本所在,绝不可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舍本逐末,不如断尾求生。”
老者深深地看着他:“你说的很对。但,每一枚棋子未必会有相同的重量。若这些被你舍弃的棋子里,有你不能割舍的一枚呢?”
龙溟的眉头皱得又深了些,沉声答道:“最不能割舍的只有最终目的,以此局来讲,便是获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
老者脸上的笑容一收,忽然感叹道:“你真是个可怕的人。现下你倒是说得轻易,但你的一生还如此漫长,若真遇到了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物事,又待如何?”
龙溟回视着老者的目光,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忽而一笑,答道:“若如此,便就舍本逐末又何妨?本末并无绝对,以旧末为新本,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那老者继续逼问道:“那么,你就忍心舍弃一直信任你、忠于你的、原本的根本么?”
龙溟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可就算料到,这依然是个难解的迷局,“若双方皆如此重要,我定然会将它们护得好好的,又怎会拿它们拼这场输赢?”他忽然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一种决绝,“但若真被逼到如此绝境,那就赌上所有拼一个全胜。”
不是彻头彻尾的胜利,就是彻彻底底的灭亡!
正文 章十五 仙迹灵踪(8)
老者仿佛被他的决绝所慑,良久没有说话,旋即长叹一声:“你们的确很像。世人总觉得你们奇诡多变、心思难测,但其实比谁都要固执,也比谁都要纯粹,眼里只看得到一个目标,只要知道了这个目标,你们的心思就一目了然。”
他忽然起身离开了棋盘,袍袖一扬:“不用下了,我已经看到了结局。”
“前辈请留步!”龙溟赶忙起身,拱手一礼,“还请前辈指点。”
老者回头看他,问道:“告诉我,你必须赢的理由是什么?”
龙溟直起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郑重答道:“无非家国二字。”
闻言,凌波不禁侧首看他,觉得在相识的时日里,眼前之人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真实。
老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飘飘地问道:“何者是你的家国,又何者不是,你当真清楚吗?”
龙溟一怔,本该是脱口而出的答案,在将要出口的刹那又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苦思。
老者背起手,抬头看向无垠苍穹,似在对自己默念,又似在对远方的故人诉说:你那时百般设法,我却始终不愿相授……你曾说我不愿教给你的,迟早会到你们手上。天意,这或许真是天意。可你的家国太多仇怨,而他的……也许,会有不同吧。
许久的沉默过后,老者终于再度开口了:“你们随我来吧。”说完转身一跃,往万仞悬崖下跳去。
龙溟与凌波俱是一惊,急忙奔至崖边,只见深不见底的云海在脚下翻腾,半个人影也无。
云海之中传来老者的声音:“古松为上,上七五。”
闻言,龙溟对着云海拱了拱手:“多谢前辈指点。”又对凌波说道,“这是棋谱方位记法,前辈的意思是,沿古松右行七步,再往下五步,必有玄机。”一边说一边数起了步子,纵身一跃,也消失在云海中。凌波也只得依样葫芦地照做。
原来在老者指示之处有一块大石突出,只是云雾之中视线不明,不到近前不能看见。大石后面有一处山洞,这山洞十分窄小,此时站进了三人,简直要无回旋余地了。
洞中收拾得十分干净,但陈设极为简单,既无桌椅也无床铺,只有一个火塘,看来应只是避雨挡风的临时处所。引人注意的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却立着一个竹做的书架,上面三三两两地摆着书册甚至竹简。
书架旁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神态十分传神,着一身紫裙,头上一枚十分别致的银饰,看起来有几分苗疆神韵。女子顿步回首而望,眼波婉转,笑容带着一缕轻愁,一丝解脱,一种释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回过头去,走向不知名的远方,再也不会回来。
凌波不由看得痴了,突然有种冲动,想伸出手去拦住她的去向,想问问她是什么地方让她义无反顾地奔赴?又是什么让她凄婉哀伤却无怨无悔?
然而龙溟在意的却不是这幅画,他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了脑后,目光在书架上的书籍的名字上一一滑过,最终停在了一本无名书上,好奇心顿起,在获得许可之后便翻阅起来。
本来只是随意翻看,然而几行字过后,龙溟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读完一节,忍不住击节赞叹:“这真是……世上竟有如此精妙的兵法!”他抬起头,就看见另外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墙上的画轴出神,仿佛这画中也有什么玄机似的,不由得又把这位紫衣女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可除了画中人很美、画者很用心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老者回过神来,笑睨着他:“你说这是兵书?呵呵,若如此说,倒也无妨。”
龙溟抱拳一礼:“还请前辈赐教。”
老者笑吟吟地看着他,转向凌波问道:“蜀山的小姑娘,你说呢?”
凌波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天下至理,总而为一,一可化生万物,谓之道。兵者视之为兵法,贾者亦可用之行商,而武者视之便可见精妙武功,端看各人悟性与造化。”
老者微笑点头:“不错。它曾有过许多个名字,陶朱公的计然策、黄石公书、王禅老祖的捭阖策……这些都是它,也都不是它。”他又转向龙溟,“我知道你想学的是什么。但若你不能参悟此书,学了也未必于你有利。绝世武功,权谋机变,可保你纵横天下而无敌,但终究只是外道、小道。惟有得怔大道,方能逍遥天地之间,徜徉古今之外,无惧无悔、无挂无碍。”
闻言,垂首恭谨听教的龙溟却没有按照惯例说一句“多谢赐教”之类云云,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凡尘俗世,难以抛却,此生怕是终不得逍遥。要让前辈失望了。”
老者看着他良久,最终只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说道:“你且带回去,好好参详吧。望你能看到兵法之外的东西。”
听出话中的送客之意,龙溟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前辈,只愿我还有福缘再聆听前辈教诲。”语毕,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向外走。
凌波也跟着行礼,随龙溟一起告辞离去。
老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洞之外,神思一瞬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忽然开口唤道:“年轻人。”
龙溟立刻停下脚步,回身行礼:“前辈还有何指教?”
老者瞟了一眼凌波,又看回他,说道:“我只想奉劝你,男儿立万世功业固然不错,但切记凡事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