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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国士无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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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湮没在杀声和竹影中。

※※※

中华战士的圣洁鲜血沾附在竹枝上,沿滑溜的竹皮直流到根部,渗进了这片不再属于中国的土地。

第一线晨光自东方灿然亮起。

※※※

光绪廿一年(一八九五年)。沸腾的一年。

正月,中国堂堂大国竟于甲午之战惨败日本手上,举国震惊。李鸿章随于三月廿三日,代表清廷签下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赔赏巨额军费之余,更忍痛割让台湾。

在战败的屈辱与西方思潮的双重冲击下,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仁人志士纷纷挺身力挽狂澜。

孙中山正月于香港设“兴中会”总机关,密谋革命事宜,矢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另方面,“维新派”人仕康有为、梁启超联同一千三百余人,于四月初八“公车上书”,吁请下诏拒和议、变新法、练强兵。康有为等更于八月初兴办北京“强学会”。

在台湾一方,自日本于五月十五日攻占台北后,台南守将刘永福领导义军义民齐心喋血顽抗,誓死不作降虏。

惜于九月初四,台南义军终因强弱悬殊战败,日军付出惨重代价后卒攻陷台南,台湾岛在日本的肆意抢杀奸淫下正式沦陷。

恰逢其时,国内改革份子亦迭遭打击:九月初十,“兴中会”广州起义失败;十二月初六,北京、上海两地“强学会”相继被禁。

中日一战后,中国威望扫地,世界列强更虎视眈眈。光绪帝软弱怯懦,慈禧专横豪奢,军阀拥兵窃权,清廷益加腐败无能。中国正面临被瓜分吞噬的深重危机。

四面楚歌般的厄境里却掀起了改革狂潮。“维新派”力量业已形成;孙中山逃至日本横滨后,旋即成立“兴中会”分部,延续革命事业的薪火。

在最危急险恶的时刻,中国同时亦进入了最浪漫的一个风云浩荡英雄辈出的狂飙年代。

第一章 浩荡江湖幸一逢

甘肃。

那个狂风沙的日子里,二匹健马奔驰在辽广的黄土高原上。

两骑如发疯似地迎风怒奔,直驰至一处断崖前方才勒然止住。

雄马惊嘶。风沙稍敛,隐约可见当先一骑上,一名壮年文士脸相英挺,背上斜挂的龙泉古剑在劲风中不住摇晃。瘦削的腰身挺得笔直,一身早给风沙染黄了的青布长衫迎风猎猎飞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屈的傲气。

一名身材健硕异常的少年骑在后头另一匹马上。少年眉粗目大,一张方脸红光饱满,然而神情不喜不怒,控马的动静沉着稳重,年纪轻轻,却反比壮年文士多了一股不凡的沉静。

文士剑眉紧皱,极目远望。

黄的天。黄的风。黄的大地。

严酷的大自然美得让人肃然。

在铺天盖地的黄土中,壮年文人怒啸拔剑。

他沧然泪下。

——风景不殊,山河顿异。

——城郭犹是,人民复非。

“中国啊中国,您哪一天才醒过来?”

啸声不止。

※※※

“那个狗入的小冬在哪儿?”

锋锐的长刀划破了吃店门前的厚棉帘。

愤怒的喝问如刀锋般直插店内。

老掌柜吓得颤抖,手中酒瓶摔破地上。

店里顿时鸦雀无声。

坐在吃店角落的壮年文士皱眉,放下双筷,瞧向门口。

一名恶鬼似的独臂凶汉,提着一柄长长的弧形腰刀闯进。后头跟着那三名无赖汉亦一般打扮,腰上都挂着羊皮鞘长刀。

坐在文士旁的健硕少年却浑无所觉,兀自专心地吃着一碗膻气扑鼻的羊肉汤面。他咀嚼得极慢极轻,不发出半点声音。

文士收紧目光,瞄向门外。隐隐可见外头人头涌涌,尽是带刀的无赖流匪,怕有三五十人之众。

文士知道:自廿多年前甘肃回族首领马化龙起事失败,清将左宗棠屠戮七千多回民族后,甘肃中回人势力一蹶不振,汉人流匪则乘时而起,不断压迫、抢掠当地土回,不少更勾结地方官兵,肆意敛财越货。

为首的这名独臂凶汉,似乎正是这群流匪的头目。

“老哈。”缺去左臂的凶汉狞笑盯着老掌柜。“那个小冬呢?”

掌柜老哈立时惊得跪倒:“朋友……朋爷……我……不知道……”

独臂汉张朋怒极,晃动右掌上的长刀骂道:“不知道?他妈的臭小子,够胆砍我一条胳膊,今天老子请来了斩哥大爷跟他较量较量,他奶奶的,开溜啦?”狠狠地一刀砍翻了一张木桌。

桌上杯盆翻飞。在肉汁和酒水飞散中,店内吃客纷纷惊惶逃窜,可恨大门给张朋堵住了,只好都缩到角落里,眼珠儿统统睁得大大——尤其在听闻“斩哥”这个名字后。

老哈早已浑身冷汗,跪也跪不稳了。

——连斩哥大爷这凶星也出山了!这回没命啦……

张朋斜目瞄见:店内只剩一名壮士仍四平八稳地安坐。另一名健硕少年也是安静坐着,凝神盯着面前桌上的空碗。

张朋见此二人如此扎眼,正要上前盘查一番,忽感身后一阵寒气暗暗袭来,一惊跃开!

壮年文士的位子原就正对大门,张朋一跃开,便看见门外那条怪异的身影。

一名高瘦中年汉子,身上裹着一件宽阔的灰布斗篷,脸容干瘦丑陋,一双利刃似的眼睛与文士双目对视。

张朋在一旁,松了一口气道:“斩哥大爷,原来是您——”

“怎么样?”斩哥的语音沙哑阴细。

“找……不到……”张朋低头怯懦道。刚才的威风像给一阵风吹散了。

斩哥的凶狠目光从文士脸上移开,直视张朋。

文士毫不动容,垂头提起桌上的小酒瓶往杯子里倾。

张朋却已被斩哥盯得心头发毛。

斩哥的沙哑声音又问:“那小子有没有亲人?”

张朋咬唇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不晓得……啊,这个老哈是那臭小子的老板。”说着便以刀尖一指老哈。

老哈给这一指唬得向后仰倒,爬起来看看斩哥,只见那双厉目这回扫到自己脸上了,就像给扎了两刀般难受。

斩哥用那种看着猎物的冷酷目光盯视老哈良久,才满怀倦意地垂首闭目:“把他绑在外头的旗杆上。”

“对!”张朋狞笑道:“把这个臭老回绑上去,那狗入的小子远远也看得见!当天他肯为这个臭老回出头,这次不怕他不来!”说罢即收刀回鞘,一条右臂伸出,单手抓着老哈的襟口,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

“住手!”

就是这一刻。

在这命定的一刻,两把正气充盈的洪浑怒喝声,一自店内,一自门外远处,同时响起!

店内壮年文士也为自己这一喝竟有人应和而愕然,急欲看看外头那个偶然跟自己同气连心的人是谁。

斩哥听到这配合无间的暴喝,亦是心头一震,心灵仿佛感到一股不祥之兆。

斩哥缓缓转身,淬厉的目光眺视门外。

店外空地远处,一名高大的虬髯壮汉,面貌身材看似是北省人,身穿黑布衣屐和一件破旧的棉袄背心,辫子搁在胸前,龙行虎步直走过来。

外头四十多个带刀流匪一一拔刀在手,却也只敢远远围着这名赤手空拳的虬髯汉。

斩哥眼见虬髯汉渐渐走近,即站直了高瘦的身躯,双手在斗篷下不断耸动,仿佛胸前忽然长出了一个巨型心脏在不规则地乱跳。

店内仍安坐的壮年文士隐隐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自斩哥身上压迫而来。他知道:当高手相遇,他们的身体往往自然散发出各种不同的罡气。

他在高原里也听闻过斩哥的名字,据说此人五年前神秘崛起于甘陕一带,一手刀法以快狠著称,五载以来横扫关中,未遇敌手;唯此人非正非邪,除在比斗中正面斩杀对手外,从未干过任何劫掠勾当,只是一直由各方流匪供奉着。匪盗们一则慑于其威,二来也借助他以壮声势。

看来传言非虚。这个斩哥确是一流高手。

虬髯汉此时终于走近,这才看得见他那副神情竟是落拓莫名,和刚才一夫当关的步姿甚不相称。

斩哥与虬髯汉对视良久。

“你就是小冬?”斩哥说话时,腐尸般的脸似在抽搐。

虬髯汉无言点头,眼神中带着淡淡哀愁。

“我是斩哥。”

“久仰。”虬髯汉小冬的语音沉稳而清晰。文士听得出,是北方的翘舌口音。

“阁下此来是为了张朋?”

“他?”斩哥怪笑道:“他还没有这个份量!”

站在一旁的张朋本还得意非凡,此刻却羞惭得脸颊涨红。

斩哥继续揶揄道:“他总算还有点儿用——我看过他的伤口。听说是用菜刀斩的。好快的刀。我是专程来向你讨教的。”

小冬闭目,脸面紧缩,似乎斩哥这句话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创伤。

“不。来这里以前,我早就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事。”

斩哥止住笑声,怒道:“张朋呢?”

小冬睁目看着张朋的断臂:“我……那天实在不该……”

——那天,不是张朋晃着刀要抢老哈的钱……

——那天,手里的菜刀竟是如此不由自主地砍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老话你不是没有听说过吧?”斩哥狂吼:“你现在才说不,已.经.太.迟.了!”

刹那间,小冬与壮年文士同时感受到斩哥话中的浓浊杀气!

——果然太迟了。

斩哥的灰布斗篷轻轻一扬。

老哈的头颅,顿时带着一条血尾巴呼地飞出,脱离了张朋仍提着的躯体!

店内众吃客惊呼。

洒了一脸血污的张朋呆住了,惊出一身冷汗,心底却同时暗暗喜悦。

——这仇报定了!小冬这狗杂种必死无疑!

老哈的头颅仍在半空。

小冬紧捏双拳,咯嘞作响。

壮年文士站起。

小冬咬破下唇。血丝滴到下巴上。

壮年文士左手按着横放桌上的剑鞘。

小冬浑身发抖,闭目的脸容绞痛似地扭曲起来。

壮年文士左手执鞘提起古剑,右手已握在剑柄上——

“吼!”

二人再次同时怒鸣。

可是最先出手的却是那个一直静心安坐目不斜视的健硕少年!

少年空中左臂一揽,牢牢接抱老哈的头颅,随即凌空翻身旋滚,头下脚上,右臂一记狂拳夹着破风之声飞劈斩哥的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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