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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国士无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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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路小宇外,“武勇学会”的许多外地武师及入室弟子,都在这半年间前赴各地,与各方江湖人士,尤其是一些早有反逆意向的秘密结社建立联系。好像莫二弟便回到了广州,跟粤东一带的洪门人物接触。还有其他势力,诸如甘肃回乱的残余、山东的拳勇、各方的零散帮会等,俱已有武师弟子前赴交往。

佟潜当然知道,这等江湖草莽之辈,并非全部可堪信赖;即使信得过的,亦难以组成一股真正独当一面的力量。如今他只是尽量把其中少数具救国热忱的志士聚合起来,若他日一旦推行变法,朝廷大势逆转,新党与旧党必作一时的抗衡,说不定这一股江湖奇兵,将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扭转乾坤。

假如大势倾向维新变革,这些预先联络的江湖势力更可能顺应加盟,并带动群众力量,制造更庞大的革新声势。这将大大补充现今维新派人士那种单纯“自上而下”策略的不足。

这正是当初谭嗣同和佟潜议定的大计,也是佟潜在京师成立“武勇学会”,并刻意在京中决战扬名的真正目标。

路小宇每次想起这一点都感到兴奋无比:师父佟潜也是整个维新救国大计的其中一环。

这才是路小宇心中最敬爱的佟潜。

※※※

维新党人的努力经营没有白费。

去年(一八九七年)末,列强开展了侵吞瓜分中国的行动。虎狼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十月二十日,德军强占山东胶州湾——那片佟潜和古辟风曾日夕相对的海岸。

十一月,俄国不甘心让快到口的东北肥肉给偷吃了,遂亦派军舰占下旅顺和大连。

清王朝可怜尤如待宰羔羊。

即令最昏庸的帝王亦不愿当亡国之君。光绪帝决心把耻辱和恐惧化为孤注一掷的勇气。

维新运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契机。

※※※

佟潜看着四月的阴雨,盘算各地武师弟子回来的日子。

就在昨天,四月廿三日。

风终于卷起了云的一天。

光绪帝亲下“定国是诏”,宣布变法正式开始。

维新派的声势空前壮大。康有为上月卷土重来京师成立“保国会”,正大有可为。

佟潜并没有特别激动。眼前只余下应做的事。

心中所剩的,只有不多的愁,不多的喜。他仿佛在那宿命的一天间顿悟一切前尘。

将来?谁晓得……就像她……

半个月前,缠绵病榻多时的恭亲王奕欣终于病卒,结束了他那饱历忧欢起伏的一生,见证了一个末落王朝的盛衰功过。

——而她呢……

——她是否照顾得了自己?……还是又要坚强地把自己柔弱的身躯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是他的梦。唯其是梦,方才不朽。

不朽得可以无视于现世的一切……

佟潜已无所求。他确信在千万次轮回转生中,自己必再与她重遇。

只要相见一眼便满足的重遇。

※※※

马车在官道上缓行。六月的闷热飘忽袭来。

往京师之路。

——我回来了。

车中的谭嗣同不免如此对自己说。虽是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然而即将一伸平生抱负,仍是教人兴奋莫名的事。

当然,一切并非如想象般顺意。

后党亦早已展开“活动”。最明显的一次莫过于两个月前,慈禧亲自下令把帝傅翁同龢开缺回籍。此举可谓对君主权威的直接挫折。

但更教人深感忧虑的是:当多数维新派人士正沉醉在开天辟地的梦想里时,后党已进一步抓紧实权。最受慈禧宠信的荣禄,乘着这风云诡变的时际扶摇直上,实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掌管北洋三军近三万员,对京畿一带具有绝对控制权。

军权,才是真正的实力。

谭嗣同深知,这将是变法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总有办法的。

谭嗣同想起正身在京师的佟潜。已有一年多不见了。佟潜的成就令他感到惊异。

——真没有看错你!

——读你的信时就有这种感叹……

——慎之!向保也应该有所活动了……

※※※

明明已经看得见京城,路小宇却没有回归的兴奋。

不知怎地,许多深藏心底的前尘旧事,在这数天以来时常无故地在脑海内涌现——越近京城,越是强烈。

他开始眷恋这些旧记忆。

——时光就这样消逝了……

他站住,解下背上的大刀。

拔刀出鞘。寒光满野。

刀。就是为了刀,他经受了几许惨酷的苦练和死斗,强吞下多少凄酸和屈辱。

小红。湖北老乡中那个五年前仍是鲜嫩娇柔的淘气小姑娘,今个春天回去时却看见她已在抱孩子。也许她跟他一样,仍没有忘怀从前在高高堆起的莴草中那激动的喘息声……

然而时间就是无情的割裂。

或许知道她丈夫已在两年前去了之后,应该偷偷去探她一回。可是他错过了跟她重拾往昔欢愉的机会。而且错过了一生。

——不!我不是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想她的吗?……既然回到老乡时,也没有跟她说过半句……为什么等到现在再度远在千里外时方去追惜怀念?

是的。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不长久?

※※※

佟潜在房中静坐。夜蝉的鸣叫在寂静中信为响亮。

每个人都快将回来了——包括谭嗣同。

佟潜静候。这一年来,他练功的时间比从前少得多。

可是他清楚感受得到自身体内日夕增添的每一分精气。这种精气在绝对静止的肉体内仍不断汇聚,就势以待那随时出击的一刻。

自从当日身受致命重创而不倒,反而奇迹般以精神驱动身体击毙恩师后,佟潜已彻底领悟了武道的极意——不再是肉体上的武技,而是意和神的武道。

静坐之际,他只觉耳目一片清明。一切武学上的攻防招术,已化为脑海中单纯的直线和曲线。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一切事物和力量起动时所带动的空气变化,从而预知对手出招的意图和方位。

这种预感力量正在不断增长……

他仿佛听见一记教人心折的骨断声。

※※※

路小宇左腕骨、右膝盖骨、下颔骨、左胁四根肋骨俱已碎裂。

可是他从未想过放下掌中刀。

眼前的黑衣人仿佛是死神的化身。

路小宇看得出这份教人震慑的功力。

“你是向保。”下颔碎裂的嘴巴语音不清。

“你应该觉得荣幸。”向保傲然道。“只有你跟一个姓曾的剑客,由我亲自出手。”

——是刚从柳州回来的曾我老师。

路小宇一阵心痛。他已知道那位平日慈祥和慈善的曾老师的结局。向保还活着。

——还有正从华山回来的袁式丰、从广东北上的莫二弟……

路小宇右掌紧握刀柄。刀光映入眸子。

他隐隐从刀光中看见了一位令人敬仰的前辈。

大刀王五。

——“小宇,你的刀跟我的很不相同。”

——“我的刀以气势压迫对手取胜;你的刀却偏带有一股凄楚而虚无的哀劲。”

——“你的刀中还有执念的一招,我想连我也未必挡得了。”

——“哀兵必胜。但是当你能够使出这一刀时,便是你舍弃生命的时候了。”

路小宇闭目。

向保愕然。

——这小子……

路小宇浑身气息全无。

向保只感觉到:眼前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小子,竟然在一瞬间化为了一个空虚深远的无底黑洞。

向保竟感到无法出招击杀路小宇——谁能再杀死一个死人?

路小宇的刀静如死水。

向保凝视这柄刀。

※※※

佟潜叹息一声。

步出书房。

※※※

血光暴现。

一声更刺耳更震撼的颈骨折断声。

向保捂着左肩——这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受创。

——刚才的是什么鬼刀……

他看看地上的路小宇。路小宇的头颈软软歪倒一旁,嘴角却带有那么一抹笑意,直看得向保心头发寒。

向保真正被打伤了——不是左肩,而是自信。

佟潜的形象自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知道,要治愈创伤,必要击杀佟潜。

※※※

佟潜轻抚路小宇冰冷的脸庞。爱徒暴猝,竟只掀起他眼中一丝淡淡的哀愁。

此外脸上再无半点表情。

佟潜默默抱起路小宇的尸身,走上那一条他曾抱着恩师的尸身走过的路。

※※※

路小宇下葬后,众人一道联袂回府,以免再受袭击。其中有唯一安全回来的莫二弟和刚从广州带来的六名年青好手。

除了路小宇,曾我、袁式丰、严在田、文浩又及四名入室弟子俱遭狙击身亡。

“武勇学会”受此严重打击,虽然一片愁云惨雾,却也激起了众人仇恨之心,与朝廷鹰犬对立的决心更形强烈。

从葬仪返回“武勇学会”途中,宋大手走近佟潜。他虽只属“哥老会”的联络人,但为免身份败露,乃以武师教习之名寄住在“武勇学会”内;不过他亦知紧守本份,从未逾矩参予佟潜与各武师间有关学会事务的商议。

“佟师父。”

“嗯?”

宋大手悄声道:“现在朝中情势还未明朗,咱们‘哥老会’直隶分舵的兄弟仍不敢轻举妄动。万望见谅。”

“我明白。”

“按舵主所谕:只要新党人士能取得军队的支持……分舵五百兄弟听候差遣。”

“拜托。”

※※※

夜深。禁宫内的“黑房”:大内总营。

室内阴沉无比。大内总营里长年都有如此一股肃杀之气。

一灯如豆。

向保亲笔写好了最后一封信。他吁了一口气,随即步至床前,掀开被褥,揭开床板一个暗格,提出一个古拙而坚实的小铁箱子。

向保把箱子放在书桌上。

他伸手往胸前一抓,取下挂在胸口那片进出“黑房”必须佩戴的小铁牌,以双手指头往铁牌边缘掀动,把铁牌掀成了两半。

两边铁牌中央,夹着一根小钥匙。

向保谨慎地拈出小钥匙,插进那铁箱子的一个小洞孔内,扭转数圈。只听“卡”的一声,铁箱盖子弹开。

箱内所收藏的却不过是一小堆翠绿色的翎毛,虽也算是罕有之物,但却乎并不值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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