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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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步子轻快,在人群里蝴蝶穿花、绕来绕去,方非几乎跟丢。好在她的衣服醒目,一片浅蓝色衣角忽隐忽现,始终不被人群湮没。
走到广场东南角,少女在一座古屋前停下,屋里横放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两余男道者正在闲聊。
“两份报名表!”少女说。
两人望着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一个年轻道者说:“嗐,你是不是姓天?”
“少废话!”少女冷冷地说,“给我两份表。”
“一人一份。”另一个中年道者说。
少女翘起拇指,点了点后面的方非“他是不是人?”
中年道者咕咕哝哝,抽出两张粉色大纸。少女接过,一张递给方非:“按表格填。”
“用符笔吗?”方非问道。
少女冷冷地不加理睬,抽出一支白管银锋的符笔,刷刷刷地填写起来。
方非抽出笔来,打量表格,忽听年轻道者吹了一声口哨,大声说:“哎,快来看,这不是星拂笔吗?”
少女应声掉头,盯着那支星拂,眼里透出一丝惊讶。中年道者却扁了扁嘴:“少址淡,这是仿造的赝品,真正的星拂,哼,早就失传了。”
“仿得还挺像。”年轻道者笑问,“小度者,这笔打哪儿来的?”
“山都森林。”方非头也不抬。
“哈……”年轻人放声大笑,“你还真逗!山都森林,我还琢磨宫呢。可惜是鹰品,真的倒也好了。星云合璧是个大新闻,报到玉京通灵台,很可以换几个子儿花花。”
“死了这条心吧!”中年人懒洋洋地说,“有这种好事情,轮也轮不到你。”
方非填完姓名、年龄、性别,籍贯他老老实实,填了红尘某国某市;道者种类,他填了苍龙,正往下看,忽听少女说:“慢着,你是羽士还是甲士?”
“我是……”方非本想说“甲士”,可又想起简真说过,道者大多瞧不起甲士,少女对他神情冷淡,如果知道他是甲士,还不知道怎样轻蔑呢?再说他没有铠甲,只有尺木,尽管摔了多次,试剑镜也没照出飞剑,可是方非心底深处,还是渴望成为羽士,对于甲士身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
也许心血来潮,也许虚荣作祟,方非面对少女,“甲士”两字到了嘴边,变成了:“我是羽士!”话一出口,他的耳根一阵发烫。
“你该是甲士吧?”少女瞅了尺木一眼,似乎有些困惑,“算了,随便你。不过,道者种类这一栏,苍龙后面,还要添上羽士或甲士。”
方非硬着头皮,补上“羽士”两字。到了在世近亲一栏,他空着没填,斜眼一瞥,少女这一栏也是空白,不觉心想:“她也是个孤儿?”
“不对吧!”年轻道者又凑上来,冲着少女嬉皮笑脸,“我记得你有个哥哥!”
少女抬起头来,两眼出火:“他前两天刚刚死了!”年轻道者给她盯得打了个突,仓皇缩回头去。
“她的哥哥刚去世?”方非又震惊,又同情。
少女填完了表,对方非说:“看到那边的八道大门了吗?随便挑一道,交上表格,就能报名!”
“谢谢……”方非还没说完,少女转身走了。
门前排着长长的人龙。望着黑压压的人头,方非只觉前途渺茫,他就像一个瞎眼的船夫,驾了一叶纸糊的小船,冒着惊涛骇浪,驶入了莫测的大海。浪头一个高过一个,海风在耳边呜呜吹响,纸船儿在水里冲来撞去,无望地等待最后一击。
就算覆没在即,他也不得不去!“雷车后面的人”是谁?方非的心里十分清楚,为了见她,就算是万丈深渊,他也只好叹息一声,纵身跳了下去。
大门越来越近,活是太岁的大嘴,将报名者一个个吞了进去。方非随着队伍向前,眼前恍惚不定,两耳嗡嗡乱响,看不见,听不清,直到有人一声锐喝:“嗐,把表给我!”
方非一抬眼,吃惊地发现,他已走到大门前面。一个男道者手拽表格,脸上挂着莫名惊怒。
方非慌忙松手,那人夺过表去,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是度者?”
“啊!”
“第几次考试。”
“第,第一次。”
男道者一皱眉头:“查他的年龄。”一个女道者走上前来,扬起符笔,扫出一片红光,红光照在身上,方非筋骨肌肤,全都透明如水。
“骨龄十五岁九个月二十九天,血龄十五岁四个月零八天,魂龄十五岁一个月零八天。”女道者顿了顿,“都没超过十六岁!”
男道者神情困惑,盯着表格看了又看:“有度者参加八非天试的先例吗?”
女道者招来一面通灵镜:“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
女道者深深看了方非一眼:“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现行法令禁止度者参试吗?”
“似乎没有!”
“似乎?活见鬼,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吧!”女道者又查了一下通灵镜,“没有这样的法令。”
男道者皱了一下眉头,拈起一方白玉大印,通地戳在表上,白光一闪,报名表消失了,大印挪开,下面多了一块淡青色的玉牌。
“你住巳辰楼三十六号!”男道者递过玉牌,“这是你的房牌,也是你的考号。申时前入住,否则当成弃权。除了考生,任何无关人等,不得进入天试院,除了符笔、飞剑和羽衣,一切法器不许带入天试院,违者以舞弊论处!”
方非接过玉牌,忽听有人叫唤,一回头,简氏夫妇带着简容,与禹封城匆匆赶来,申田田张口就说“方非,你怎么在这儿?叫我们好找……”忽见少年手上玉牌,不由两眼圆睁,“什么?你也报了名?”
方非苦着脸说“简伯伯、申阿姨,我也说不清,可是不管怎样,我都要考进八非学宫!”
众人面面相觑,申田田气得大叫:“开什么笑?你连飞剑是什么造的也不知道,考进八非学宫?根本是在做梦!你当别的人都是一窍不通的傻瓜吗?别人十多年的苦学,还赶不上你几天的工夫吗?”
非给她训得抬不起头,禹封城却说:“女狼神,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年轻人就要敢想敢做。考一考又怎么样?又不会少一层皮。大不了连吃四个零蛋,我记得就有这样的人!那家伙近来挺有名,年轻人都很喜欢他。”
“不是年轻人,是好逸恶劳的年轻人!”申田田凶巴巴地纠正,“反正我不同意他现在去考,给我调教两年,兴许还有一点儿指望。”
“再过两年,他就十七岁了。”简怀鲁轻轻摇头,“十六岁一过,想考也不行了!”他伸手按住方非的肩膀,定定看他时许,“也许这是天意。好吧,方非,尽你的力就行。”
方非呆了呆,留下魅剑,只带了星拂和尺木,转身跨进了天试院的大门。
巳辰楼离门不远,方非很快找到住处。房间极尽简单,只有两张板床、一个小小的盟洗室。
他身心疲惫,躺在一张床上,望着屋顶发呆。想来想去,那道传书万分蹊跷……“知情人甲”是谁?纸上的字是元气写的,动笔的是一个苍龙人。这个苍龙人又怎么知道燕眉的下落?还有,燕眉站在雷车后面,这件事除了红尘里的人,就只有魔徒知道……
忽听有人敲门,方非起身一看,一个少年正向屋里张望。他一瞅手上房牌,又看了看门上的数字“三十六号?没错!”走进房间,背包向床上一扔,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一身银白羽衣,肩头上点缀了几片乌沉沉的鸟羽,身子不高偏瘦,眸子转来转去,透着一股子娘气。
“你好!”方非招呼室友。少年冷冷不答,打量他一会儿,扁嘴说:“你是个度者?”方非苦笑起来,来震旦这么久,他的身份人人皆知,别人的身份,他总是不清不楚。
“白虎太叔阳!”少年扬起下巴,伸出右手,看那神气,就像施舍给某个乞丐。
方非愣了一下,还是礼貌伸手:“苍龙方非!”
“你是羽士?”太叔阳一努嘴,“那个是尺木吧?有意思,有人带一根龙骨头来考试。”说到“龙骨头”三个字,他嘴巴一歪,刻意加重了语气。方非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看这个!”白虎人扯开背包,拽出一个金灿灿的飞轮,“这只太玄金轮,是我在'飞仙留步'买的,四万点金,也不算太贵……”他伸手一拨,轮子发出刺耳的尖叫。
“晦!”隔壁有人捶墙,“叫你个鬼啊?”
“什么东西?”太叔阳怒视墙壁一眼,悻悻收起轮子,“喀,那个人,你的羽衣还过得去,在哪儿买的?”
“牵丝洞!”
“蛛羽衣?”太叔阳下识摸了摸肩头的黑羽,“我这件天罗羽衣五千点金,'凌霄阁'买的便宜货,哼,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瞅着方韭,蠢蠢欲动,想摸一摸龙蛛羽衣,方非目光冷淡,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虎人十分无聊,扭了两下身子:“这床板还真硬,哼,我平常只睡云床!”
“云床?”方非一皱眉头。
“你连云床都不知道?”太叔阳白了方非一眼,“那床软软的,像是一团大云朵,没睡的时候,床在地上,一做梦就会飞到天上。要睡云床,先得有一间大卧室,这个小旮旯,连床脚都支不下!本来我妈说,要把云床搬到玉京来,可我爸不干,他这人老没意思了,这次从未央城来玉京,我们四个人坐一辆宝轮车,带一张云床,哼,轻轻松松!”
太叔阳说到这儿,忽觉对面的听众毫无反应,心中不快,扁起嘴巴咕哝一句:“小乡巴佬!”
方非听得清楚,心中一阵翻腾,盯了太叔阳一眼,好容易才压下怒气。
直到吃饭时间,两人再也没说一句。
饭厅坐落山根,相隔老远,也能望见阔大无边的宝顶,青琉璃的飞檐活是大鹏的双翼,苍黑色的门柱叫人渺小如蚁。
太叔阳一进大厅,就遇上了几个相识的考生。一群人抱成团,在那儿连说带笑,太叔阳不时冲着方非指点,其余的人发出张狂的怪笑。白虎人故意放大声音,方非站在远处,也能听见只言片语,到了太叔阳的嘴里,他又多了两个绰号……“啃骨头的狗”、“不知道云床的小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