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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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后,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着。
舞衣无奈,克制着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我看见烽火,知道城里来了盗匪,连忙赶回来。”织姨盯着大厅内瞧,猛摇头叹气。
这些男人坚持双手万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双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啊!
舞衣勉强挤出微笑,忙着安抚阿姨们。
“他们从北方赶来,是因为累坏了,才一时忘了礼数。等肚子填饱,他们就会记起礼貌的。”她努力为男人们找藉口,期望他们快些吃饱,好恢复一些理智。
“有一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躺下来了。”春步说道,踮起脚尖看着厅内情形。
“他要做什么?”
“他拿了织锦枕去枕着头。”
织姨倒抽一口气,脸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织锦枕!”那个肮脏的男人,想把头枕在她的织锦枕上睡觉?!
“织姨,您冷静些。”舞衣连忙说道,挡在织姨面前,就怕织姨扑进大厅,掐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春步继续观察,也在心疼那个织锦枕。唉,那可是城内最好的织锦制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时,织姨送来的礼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厅上?”雪姨惊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呼呼大睡?
“他开始打鼾了。”秋意宣布。
舞衣发出呻吟,小拳头在身侧握紧,笑容快挂不住了。她对付盗匪时游刃有余,处理起这状况,却觉得头疼不已。
“呃,或许等到睡一觉醒来,他们就会恢复礼貌。”她说词用尽,眼看就要挡不住愤怒的娘子军。
“我反对。”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见着男人们的表现,更是变得比腊月时的北风更刺骨,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喜姨重申反对立场,其他人起而效尤,纷纷跟着点头,眼里闪烁着抗议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让这群野蛮人进城当客人,已经很勉强了,更遑论让他们的领袖娶舞衣,进驻浣纱城。
娘子军们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吓得脸色发青。
“别急着下定论,再给他们一些机会,毕竟他们帮着打退盗匪,功不可没。”舞衣以退为进,使出缓兵之计。
女人们面面相觑,倒没提出异议。
大厅里的男人们,这时终于填饱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厅内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换,仍维持一身乾净,月牙白的衫子没沾上半点油渍或酒滴。他进食时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跟这些战士相比,显得斯文许多。
“老大,吃饱喝足,该麻烦你付帐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浅笑。
“付帐?”夏道仁还在啃着一只鸡腿,困惑地抬头。“怎么付?我们早没银子了。”军饷全花光了,战袍也早就进了当铺,黑衫军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么来付??
肚子填饱了,他才有办法观察四周。先前饿得昏头,忙着抢食物,这会儿才发现,这屋子漂亮极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逊色。
难道这顿不是主人请客,还要他们付帐吗?
夏始仁拿了根猪肋骨,往弟弟头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给忘了?”为啥模样一样,脑子却差这么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对了,老大要娶那个鼻子上长——”话还没说完,那根猪肋骨已经塞进他嘴里了。
鼻子上长什么?
舞衣竖起耳朵听,十分好奇,却只听见呜呜的呻吟声,没法子听到下文。不过从那些人的反应看来,她猜测那不会是什么好话。
男人们全拿饱含歉意的目光看着楚狂,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说八道,把大伙儿心里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坛,浓眉再度聚拧,好心情已烟消云散。
“快点把那个女人叫出来。”他的声音冷硬,脸色难看。
“呃,哪个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个名字。
徐香缩缩脖子,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凶地说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纱城,提起舞衣小姐,哪个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厅门走去。
“这么急着就义?”秦不换挑眉,又倒了一碗酒。这酒香醇浓烈,肯定价值不菲。
“这事情愈快结束愈好。”
“别忘了,成亲不是拜个堂就可了事的,你还必须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换面带微笑地提醒。
楚狂转过头,眯起黑眸。虽然跟秦不换有十多年交情,他这会儿却有掐死秦不换的冲动。这家伙似乎觉得,他将娶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里传来低沈的声音。
“如果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一向惜话如金的北海烈开了口,放下酒坛。黑衫军尊称他一声烈叔,对他的尊敬仅次于楚狂。
“这是最好的办法。”楚狂冷冷地说,没打算改变主意。他是首领,不能让弟兄们饿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换举起碗,微笑不减。
“老大,多喝点酒,醉了,比较没那么可怕。”虎帐帐主提出建议,扛了一坛酒放到楚狂面前。
“万一醉了,该怎么拜堂?”龙帐帐主问,还附赠个饱隔。
门口传来女人的冷笑,伴随讥诮的口吻,像根针似的,刺得男人们不舒服。他们转头,诧异地发现,不知何时厅门前已挤满女人。
“省省吧!连南陵王想当方家姑爷,都还当不上呢!”织姨说道。
填饱肚皮后,这些癞虾蟆还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们还说得那么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声说道,不许丫鬟再火上加油。
几位阿姨就已让她疲于应付了,实在不需要这两个丫鬟再来搭腔凑热闹。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纱湖,他们却那么说,活像你嫁不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摇摇头,要两个丫鬟噤声,这才回头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双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从看见她第一眼起,就再没有移开。有那么一刻,她被他的视线震慑,感到某种异样的慌乱。他的目光那么锐利,锁住她不放,像头猛兽正在看着猎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着惊艳与讶异。
大厅再度被沈默笼罩,只是,这回不是因为食物,而是为了舞衣。
“啊,她鼻头没长瘤!”夏道仁吐出猪肋骨,率先喊了出来。
事实上,方舞衣非但鼻头没有长瘤,还美若天仙,比他曾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丽。她生得纤细娇小,粉肩柳腰,彷佛一捏就会碎了,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飞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个绝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发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拢嘴。
“老大老大,赚到了。”他兴奋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打横飞出去。
北海烈侧身让开,没有挡路,还举起酒坛,免得坛子被撞翻,糟蹋好酒。无人搭救的夏道仁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然巨响。
众女子倒抽一口气,被这举止吓着。
“好野蛮呐!”春步小声说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过,打得好。”秋意说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气呢!
这句话倒得到全员赞同,动作一致地猛点头。
有了惨痛的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换不怕死,仍赞叹不已,在旁摇头晃脑。
“啧啧。”俊美无俦的脸庞,露出陶醉的神情,那模样让女人们都心儿一跳,即使是舞衣,也有瞬间被他的美貌迷住。
只是,秦不换压根儿没在瞧舞衣的长相,迷倒众生的一双眼,直在她的丝裙跟绣鞋上打转。
“赚到了赚到了。”他终于下结论,还贪婪地咽着口水。
楚狂转头,举起拳头,危险地眯起眼睛,怀疑他也想挨上一拳。
秦不换伸出手,要楚狂先别发火。
“我说的是裙子跟鞋子。光是那件丝裙,就价值万金,够养咱们四、五年。”糟糕,他的眼睛移不开!
传说西川织署曾取百鸟羽,夹入彩丝织了两件丝裙,行走时裙波荡漾,能变化出不同颜色;白昼日光下看是一色,夜里灯影下看又是另一色。
织署又取百兽毛,夹入彩绢绣了两双鞋,鞋面上清楚地绣出百兽姿态。
“当初,皇上的爱妃买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却下落成谜。原来,都让方家买了。”秦不换恍然大悟。
秋意摇头,神态颇为自豪。这群人讨厌得很,但看在这人长得这么俊俏,她勉为其难地回答:“不,这裙鞋根本没卖。”
秦不换挑眉,更感兴趣。
“没卖?”
“西川织署也属于浣纱城产业,织工们当初做这衣裙,就是为了献给小姐,被买去的是试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