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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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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啦,你要不放心就先取去。”俄罗斯说得温温和和,黑发长长地垂着,像一块幕布。
  九十六
  经不住俄罗斯神念鬼念,电影演到女学生终于稀哩糊涂地怀孕时,我也忍不住低一句高一句说话了。
  “看完这场,下部片子好看就看,不好看我们走。”
  下午波儿来红砖房要我家的通讯地址。他告诉我们今晚学校演露天电影送毕业生。没事的话去望,顺便增长点知识。
  学校演电影,我看过两场。好莱坞的高贵,常常给大学生们挤压得只剩下一些拥抱接吻的片断——我打定主意不去的,可到傍晚的时候,起风了,窗帘张扬得魂不守舍。月儿老早坐在燕子坡山头,红光满面的,像去偷情的少妇。天边一片云也没有,仿佛全世界都在等着她出丑。我们只好关门闭户上院部。
  花天酒地的银幕下果然热闹非凡。黑压压的人群铺满整个足球场。连围墙的奇险处也摆设着今生今世的男女。我们绕到银幕下津津有味地望。影片上,主人公想非礼,少女的裙子已被撕破。
  俄罗斯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人尖叫,全学校的女同胞联合起来,投身到反强奸的战斗。
  四周响起稀稀啦啦的掌声和口哨声。
  半分钟不到,四下又一团和气。只有银幕上的女孩埋着脸在啼哭。我忍住笑,一本正经看电影。
  时间一久,俄罗斯开始七不是八不是。一会儿哼腰酸,一会儿又喊眼睛胀。别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小妇人。
  “怪了。这么多少爷小姐,就你一人腰酸就你一人眼疼。”我沉着声说。忧时子给俄罗斯测过字。人是好人,就是理智控制不住情绪。虽无大恙,终归不妙。所以对俄罗斯的坏习惯,我是能反对就反对。
  “蚊子叮我。”静不到半分钟,她又闹。
  “反正你有的是肉。就算做一回慈善家有何不可?”我望着银幕上的秋天对她说。“慈善”这个词,自从假日酒店回来后就一直怪哉哉贴在我脑门上。
  “你燃只烟,放我脚边好了。”俄罗斯干脆偎在我怀里不看电影。
  “有天我发迹,一定把凡是碰过你的蚊子通通充军西伯利亚。”
  我们这样一唱一和,四周的学士们依稀表现出君子不屑与小人为伍的嘴脸。我尚有良知,不敢再招人厌。拉起俄罗斯,离开了永远的露天电影,永远的蚊子,永远的学士。
  九十七
  捆完俄罗斯的背包,又接着收拾我的。俄罗斯拍着枕头说,她爸爸打背包,跟街上卖的豆腐干一样四四方方。每次她出门,都是爸爸动手。
  “他在部队十三年。”我说:“背包打不好才怪。”
  家父也为我打过背包。十年前,我从乡下进城读书,就是背着他打的背包记着他的叮嘱,走出燕山开始漫长的求学路。只是我没留意背包像不像豆腐干。
  天渐渐黑了。惨淡的灯照着一屋子的狼籍。生活了两年的红砖房,从头到脚渗出前所未有的荒凉。没有红枕头,没有花拖鞋,没有萨克斯的咏叹。墙壁上,‘上帝无言’四个字,绝望地站着,她根本没料到今天我会遗弃她。听任满肚坏水的松松和她相处,从她绝望的凝视,我也看出对她的漠然——甚而是欺骗,差不多将她吞噬。
  “芳儿,还记得不,写‘上帝无言’那天,我醉洒,‘言’字多画了一横。”坐在只剩下稻草的床沿上,我打破知青般的夜。“一转眼,第二个秋天又要来了。”
  “别尽说丧气话。回家放下背包我就来找你。”俄罗斯扮个鬼脸,“你坐好,我先去小卖部还钱。我可不愿像苏格拉底,到死都还欠着人家的钱。”
  散堆在门边的行李一脸仓惶。我看见一只小耗子蹲在洞门口擦眼睛,在我暗淡的凝望里,它一扭身跑进去。对不起,小精灵,真的对不起,原谅我罢!回去告诉爸爸妈妈,俄罗斯天生胆小,我真有我的苦衷。
  听到脚步声,我扭头看窗外。
  几天前纸灰游弋的小院,除了夜,什么也没有。
  九十八
  没想到,走的时候,会是仓皇!
  门虚掩着。松松送我们到路口他就转去了。
  眼望着他推开门。眼望着他坐上木床,眼望着他东翻西翻。我放下背包。
  “歇会儿,手疼。”我对我们撒谎。
  院子里,有棵站着开花的树,每年从三月到七月。
  俄罗斯放下皮箱,甩甩头发。在我面前,像夜一样。
  院子里,真的有棵站着开花的树。从三月到七月。
  “噫,你看!桥。”我喘着气。学校的铁桥跨过南方的天空。
  “昨天叫去你不。”俄罗斯碰我。“快走,安子喊。”
  “噫,你看,桥!”
  “见了见了!”
  俄罗斯对司机说到火车站。安子燃着烟。
  我看见往事从桥上趴下来摸着院中那棵开花的树。
  只一眼,我就累了。像自己抽空自己的蚕。
  我真傻。真的。你想,一个铺着青石板的小院,一棵站着开花的树……
  九十九
  一群一浪的人影在我眼皮底荡来荡去。花裙子吗?为什么飘忽不定?长发吗?为什么拴有许多咒语?额上渗出汗水——见鬼!我的手自己发抖,一如前年,那片惨白惨白的月地。舞池里看不见现在,看不见未来。过去,化作一条美丽的花裙子,在我面前飘扬飘扬……
  从西双版纳回来,俄罗斯一身花裙子坐在木棉树下笑咪咪地画红砖房。我因为在西双版纳办杂志的愿望破灭,老大不愉快,见俄罗斯花枝招展,很是不高兴。
  “对于女人,年岁是写在心上的,花哩胡哨,你当你十六岁?”
  “就喜欢,不服气?”她停笔,昂首挺胸,视死如归。
  “看过通讯《女人为谁打扮》吗?”
  那是篇小说,我知道。之所以睁眼瞎说,我有我用意。
  “女人为女人打扮。”
  后来听说阿丹和她一道去找人家换裙子,三个女人吵半天,没成。
  舞曲完了。燕三回到我身边要烟抽。
  “她至少也到了龙里,别干巴巴坐着。你搞得生离死别。”
  点上烟,我一言不发,拿在手里把玩。好多人都为罗米欧哭过,但天底下只有一个朱丽叶。
  又一曲开始。红的绿的灯接二连三熄灭。小提琴越过厚厚的人群落到我面前,蛇那般扭着身子。跟俄罗斯学拉的那把一模一样。
  诺言、明天、叛离、开花的树……恍惚中,有人割开我的头骨。我从不相信注定的,可现在动摇了。一颗心差不多窜到了嗓门口。
  我跑到隔壁休息室的长窗边。
  眼皮下的延安东路,车如流水。黑颜色的尼桑车亮着红颜色的尾灯。我想,它定然会转过该死的红灯,掉头驶向东南方。车窗边那位穿花衣裳的乘客,定然会在湘西的街道被俄罗斯看见。那么,我的凝望,也定然会被她看见了。如此,她定然会一如从前那样摆弄着花裙子,对我嫣然一笑……
  是的,我一直等着想告诉她:俄罗斯,花裙子漂亮。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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