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塔-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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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佑亮放眼四望,道:“你胡说些啥?那里有什么火?”
老汉怒目吼道:“你瞎眼了!短剑上分明有血,你看不见么?血与火总是有关连的,有血之处必有火——”
俞佑亮暗暗不解,忖道:“有血之处必有火?这是哪一门子道理?”
老汉猛可大喝一声,道:“小子你快滚,莫要挡住老夫去处,我要追上他,我一定要追上他。”
说着纵身而起,俞佑亮侧身一让,那老汉身形好比脱弦之箭,向刻前那掷短剑之人去路疾掠而去。
俞佑亮愣一大愣,脑际思潮汹涌,一时竟整理不出头绪,但他心底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老汉身系一件巨大的秘密,而这件秘密又似乎与自己有关,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正自陷入沉思之间突然背后一道娇婉的声音道:“俞大哥——”
俞佑亮乍一听到那道熟悉的语声,身躯登时有如触电般颤一大颤,他徐徐回过头来,只见城门下面阴影处,立着一个俏妍娇小的人影,一对幽哀的眸子正盯在俞佑亮身上——
俞佑亮激动地呼道:“玄湖郡主?你……你来了……”
第二十九回
俞佑亮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喃喃低呼道:“郡主,你到底没有失约……你到底是赴约来了……”
玄湖郡主袅袅移步向俞佑亮行去,在五步之前定身,唇角微动,想说些什么,似乎是寻不出适当的措词,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俞佑亮低道:“你冒着大寒天来到这里,我衷心感激得很。”
玄湖郡主蓦地仰起螓首,道:“俞……俞郎……你还要说什么感激的?你花言巧语哄骗得我还不够么?……”
俞佑亮哑口无言,半晌道:“是我说错了,你来了,我由衷高兴极了,咱们进城找家客店避一避寒风,再互诉别后情形可好?”
玄湖郡主道:“不用了,我不能耽搁得太久,马上就得走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郡主莫非有什么急事不成?”
玄湖郡主不答,心中暗忖:“我岂是有任何急事了,只怕我若与你相处为时一久,又会身不由己,那时候心神把持不住,要决然离开就很难很难了。”
俞佑亮见对方神情瞬息万变,知晓玄湖郡主内心其实矛盾得紧,而自己又何尝不如是此?
俞佑亮道:“郡主,你若左右无事,我倒希望咱们可以多聊一会,到底你我已有许久未见面了,是么?”
玄湖郡主道:“五个月又十八天。”
她脱口道出这一句,立刻便后悔起来,因为对方一察觉自己居然将两人,离别的时日记得得如斯清楚,足见在她的心扉底下,俞佑亮依旧占有相当重大的位置,这么一来,他俩之间的未了情愫将愈发难以了断了。
俞佑亮心湖波动果然不能自己,说道:“郡主真好记性,我只是隐隐感到你我分别好像已有多时,大有相见无期之感。”
玄湖郡主听他说得恳切,芳心一震,默默对自己呼道:“纳兰怡,你千万要把持住自己,不要被这冤家三言两语就把你说动,使你平静的心湖又重起波澜了……”
岔贫开主题道:“你别口口声声郡主郡主的叫好么?咱们女真一个小小郡主,在你这以上国臣民自居的汉人眼中看来,还不是低贱有如草芥?”
她语含讥讽,俞佑亮被抢白得哑口无言,暗道玄湖郡主心地纯洁善良,并非傲岸尖刻之人,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足见昔日建州伤情一事,她仍然牢记于心,丝毫未因岁月消逝而稍有或减,那么导致两人间情感破裂的死结,再也难以打开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玄湖郡主低道:“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但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的。”
俞佑亮苦笑道:“汉满二族血海深仇,姑娘你虽生为女真亲贵,可是我对你个人却没有一丁点成见,难道你信不过我么?”
玄湖郡主道:“你若早说这话,我会全心全意相信的。”
俞佑亮道:“眼下呢?姑娘的想法又改变了?”
玄湖郡主道:“眼下纵然我要相信.亦不敢相信了。”
俞佑亮摇头苦笑,玄湖郡主复道:“犹记得昔日在关外,你曾说过:‘汉夷之族不可不分,民族之义不可不明’。缘何女真在你们眼中永远是化外夷狄,永远隔着一条鸿沟深渠?”
俞佑亮轻喝一声,道:“这原因一时亦难以说个明白,照说汉满纵有隔阂,原亦可和平相处,彼此相安无事,但令叔皇太极却乘我国家蒙难之际,弃好崇仇,借故犯边,所以两国关系,会急剧转趋恶劣,在下虽为草莽中人,也不能不以民族大义为重,姑娘你说是么?”
玄湖郡主突然倾身靠在俞佑亮胸前,轻轻饮泣来,俞佑亮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俞佑亮身触玄湖郡主软玉娇躯,只觉香郁满身,淡茫的星光照在她苍白爱郁的脸颊上面,愈发显出她那雅淡超逸的气质,俞佑亮不由神思恍忽,伸手抚指玄湖郡主长垂的乌发。
他暗暗对自己道:“郡主用情至深,我绝不再伤她的心便是。”
过了一会,玄湖郡主方始平静下来,撑臂将俞佑亮推开。
她咬紧银牙,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见面?”
俞佑亮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我对你个人并未怀有丝毫成见,咱们不要谈这个行么?”
语声微顿,续道:“与姑娘分别的一段时日,我曾仔细忖思过,你我二人只要真心爱悦,为何不能捐弃种族的定见,暂日不要去管身外之事……”
玄湖郡主接口道:“暂时?俞郎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知晓你们中原武林以侠士自称之人,莫不以保国卫家除恶护良为己任,你可以暂时不去和身外之事,一旦我族铁骑飞渡边关,你能不与天下士挺身共赴国难么?到时满汉势成水火,我对我这个敌国王族的女子,又会有怎样一个想法?”
她声调愈说愈高,显见内心之激动。俞佑亮眯目无以置答,良久始沉声一字一字地道:“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看待,如此我对你的想法便会始终不变了。”
玄湖郡主美目一睁,道:“你是真心的么?”
俞佑亮颔首道:“自然我是真心真意的,可记得几个月前我在建州作客时,你曾亲自下厨煮面,那碗面煮得真是可口无比,这等高明的烹饪,出自子厨庖丁之手犹可,岂是养尊处优的满族亲贵所能办到?区区食后但觉余味迄今犹存……”
他一提起往事,玄湖郡主砰然为之心醉神驰,那冷艳宁恬而略带愁郁的脸庞上,初次浮起笑容。
玄湖郡主泯嘴笑道:“当时你,贪谗得直似三日未尝进食,风卷残云般,一连吃了四大碗,我毕生也没有见过这等吃相,便与……便与狠吞虎咽一模一样……”
俞佑亮道:“我一生之中,再未吃过比姑娘听烹素面更为可口的东西,加之肚里饥肠辘辘,是以一吃便吃了四大碗,倒叫姑娘见笑了?”
玄湖郡主低声道:“谁又取笑你了?你吃得愈多,我心里愈是……高兴……”
说到这里睑上一红,嗫嚅再也说不下去。
俞佑亮却是毫无所觉,继续道:“后来你嫌我身上衣衫褴褛,又亲手为我缝制外裳,那衫服裁得体,穿在身上真是熨贴之至,这等手工,又岂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所能出此?”
玄湖郡主不再羞涩,清澈晶莹的眸子凝注在俞佑亮身上,俞佑亮微微一笑,正色说道:“姑娘虽贵为女真郡主.但言语举止却与一般跋扈显要的王侯亲贵迥然有异,此所以我能够十分自然将你当成平寻常的女子相待。”
玄湖郡主嫣然笑道:“俞郎把我捧得太高了,或许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样完美……”
俞佑亮接口道:“或许应该说是姑娘过于把自己贬低了,姑娘身为满族郡主,许多与自身有关的事情,当然未能视若浮云敝履,此乃人情之常,譬如令兄多尔衮虽然与你意趣不投,但你无论如何亦不能不以兄长处之,姑娘以为如何?”
玄湖郡主道:“这话倒是实情。”
前佑亮道:“但姑娘倘能尽弃荣华富贵容易,随同在下遁迹林泉,寄情山水,未始……”
玄湖郡主打断道:“要我尽弃荣华富贵,只要跟你长相厮守,即便住的是蓬户瓮牅,吃的是残羹剩饭,长日胼手胝足,夜来由肢而枕,亦是甘之如饴,绝不致有一语半句怨言,问题在于俞郎你……”
俞佑亮怔道:“我有什么问题?”
玄湖郡主道:“与你相处日久,我深知你本性是个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杰,绝非隐士逸老一流之人,你是属于江湖上那个世界的,当真你可做到韬光养晦,对身对事不闻不问的地步么?”
虽只短短一语,却有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俞佑亮心坎。
俞佑亮情知对方所说,绝非泛泛之言,自己纵然没有在江湖中崭露锋芒的意思,但要自己为了儿女私情竟置国仇家恨于罔顾,那将来心灵上的负担,就足够使得他痛苦一辈子了。
想到此地,不觉心中思潮翻涌,大有难以区处之感。
玄湖郡主心情之紊乱,更有甚于俞佑亮,她观察入微渐,俞佑亮神情复杂,久久未尝置答,芳心冷了大半截。
她微喟一声,道:“我并不想迫你回答这话,也不想迫你做出为难之事,换了我处在你的境地,许也不知究竟应该舍弃儿女柔情的好,还是应该决定超然物外,为情而弗顾一切的好?”
俞佑亮胸臆顿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敢情她的柔语愁意,业已勾起了他悱侧缠绵和凛然大义的心绪所致。
俞佑亮暗暗忖道:“往日郡主以至情待我,为了我甚至不惜与她的族人的反目作对,为什么我就不能为她牺牲或者迁就一点?难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