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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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最后的早饭。”千丸道,“阿枫,你作好准备了吗?”
和阿枫同龄的虎之助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扭过头去。他们认为,阿枫也要一起被处死。阿枫没有回答,单是静静地垂下了头。
十七八个武士前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来,晨雾也散尽了。
阿枫大吃一惊,那些武士令人抬来三个十字木,在外面大声喝道:“奥平千丸,出来!”
千丸脸色苍白地对阿枫和虎之助笑了笑,“我去了。”然后径直走到外边灿烂的阳光之中。他虽然在笑,却比哭泣更加哀愁、悲伤。
武士们走过来,用粗绳捆住千丸的手脚、脖子和身子,将他绑到十字木上。此间,千丸一直微微睁眼塑着湛蓝的天空。
“奥平虎之助!”
“不劳你们动手。”虎之助紧紧盯着对方,挺起胸膛,主动走到十字木边,顺从地躺到上面。
“奥平贞昌夫人,阿枫!”
阿枫不禁双膝一软,跪倒在走廊上。“我不是贞昌的妻子!谁说我是他的妻子?少主的夫人是德川龟姬……”哀叹此生没能做畜生的、不幸的阿枫哭喊道。武士们猛跳到她身边。阿枫眼神痴呆,紧闭双唇,任由对方摆布。显然,她十分不满,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胸口被粗绳紧紧勒住,她不禁呼吸急促。
“这女人想说什么。塞住她的嘴!”一个头目模样的二十七八岁的武士说道。
阿枫慌忙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没用,我已经全明白了。”
“怎么办?”正将阿枫的头绑在十字木上的足轻武士停手问道。
“不用管她!”头目模样的人大喝道,“一群背叛者,可恨!”
阿枫全身瘫软。桧木的香气从脑后传来。可恨!胜赖是敌人,人自要憎恨他。但是他到底为何成了敌人,为何非得这样残忍?她想不明白,但无可奈何。她轻轻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了。连畜生都不如的人类,在最后关头似乎还要挣扎,还有企盼阳光依然那么炽烈。阿枫的视线忽然停留在那颗高耸的杉树上。杉树在红绿相间的落叶林中显得那么亭亭玉立。它招来了一只伯劳鸟,在上头唧唧喳喳。
千丸和虎之助的十字木已经被推向前方的山谷。山谷里,飘扬着三叶葵旗、大久保家的旗帜,还可以看见井伊和本多家的大旗。
显然,他们正平心静气观望即将进行的酷刑。他们大概想让部下目睹这一残忍景象,增加对敌人的仇恨,以激发士气。阿枫头部不能转动,只能随十字架的移动观察周围的一切,努力将它们刻在自己心底。
不久,十字架不再晃动。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大概是周边的百姓,胜赖就是要让他们心生恐惧,从而不敢谋反。
“杀了他们!背叛!”人群中有叫好的,也有念阿弥陀佛的。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但阿枫仍未闭上眼睛。她想亲眼看看铁钉如何钉人她的胸膛。
“等一等。”这时,突然从人群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
“站住,站住!不要靠近。”
“我乃千丸公子的随从——黑屋甚九郎重吉。”
“你想干什么?”
“胜赖公允许我过来,我有一句话要对千丸公子说。”
阿枫泪流满面。黑屋甚九郎是千丸的随从。他看着千丸长大,无疑对千丸充满别样的情感。他为什么现在到这种地方来呢?阿枫愤怒不已。甚九郎的出现,不但会让阿枫想起双亲,也会勾起千丸和虎之助的思念之情。
“前辈,”千丸的声音传人阿枫耳内,“千丸长期蒙您照看。我会遵您教诲,笑着赴死,不必担心。”
“千丸公子!”千丸脚边的甚九郎声音颤抖了,“我不能让你一人去死,我要陪你一道去。”
“前辈请不要。”
“公子为何这样说?”
“那样做毫无意义。您明白吗?您要活下去,继续为奥平家效劳,死是没有意义的。”
“千丸公子!”甚九郎的声音抖得更加厉害,“你既非生病,也没有罪。”
“所以,我才让您活下去。”
“无罪之人要被杀!是我错了,不该劝你凛然赴死。你发怒吧,尽情地发怒,那样死后就可以变成凄厉的恶鬼。公子,我也要去了,我要和公子的魂魄在一起。我要向神灵控告这罪恶的世道!”
“住口!”不知道是谁慌张地呵斥了一声。似乎有两三个人向甚九郎逼过去。
“滚开!”是甚九郎的声音。
“难道少主令你前来捣乱?”
“闭嘴!胜赖允许我依古法为主人殉死。”
“住口,那也得我们要了他性命之后。”
绑在十字架上的阿枫突然大笑起来,她终于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变成鬼,变成凄厉的恶鬼……”在别人眼里,阿枫大概已经疯了。她不住地大笑。
“千丸公子,我先行一步了。”甚九郎猛地拔出刀。人群一阵骚动。
“杀!”只听监斩官一声令下。阿枫感觉铁钉的钉尖忽然从两肋插进她的身体,仿佛两块烙铁,身子剧痛起来。她睁开眼,心里连连呐喊:变成鬼!变成恶鬼!她的视线模糊起来。甚九郎、千丸和虎之助的面孔已经消失。明亮的秋阳变幻成彩晕,灰色的暗影波纹般渐渐扩散……
人群更加喧闹,但阿枫已经听不到了。
第三十章 远交近攻
行刑结束后,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依然惊魂未定。
最先断气的是虎之助,接着是千丸和阿枫。千丸的十字木下,黑屋甚九郎重吉眼珠上翻,早已气绝身亡。足轻武士们将十字木放倒后,寺院里出来两个和尚,为尸体洒水祈祷。因为甲斐军在场,他们不敢颂经。
武田胜赖来到现场,千丸的尸体已被抬走,黑屋甚九郎还躺在那里,脸上爬满秋天的苍蝇。胜赖紧紧凝视着尸体,面无表情。天下杀戮何时了?想到这里,哀伤袭上心头,人生是多么残酷呀!十五岁的阿枫年轻得像一朵花,与胜赖的夫人小田原面孔相似。热血已经凝固的甚九郎,仿佛在暗示胜赖未来的归宿。
我太柔弱了。胜赖狠狠自责着,傲然看着阿枫、虎之助和甚九郎的尸体被依次抬走。人们带着无声的愤怒,三三两两离去了。
这个场景好像震撼了山谷里德川的部队,整个阵营鸦雀无声。
“少主,回去吧。”迹部大炊助小声催促着胜赖。胜赖听到,默默向本阵走去。“有血腥味,点上香。”
夕阳西下,胜赖吩咐大炊助道:“你跟我来。去埋葬尸体的山谷。”
大炊不解,“那会很危险。”
“我知道。不要对人说起,我想看看人心向背。”
“您是说……”
大炊好像明白了胜赖的心思。胜赖想知道是否有人前去偷尸体。他忽然觉得胜赖很可怜,本想劝阻他,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他知道胜赖天性固执,话一旦出口绝不会收回。
杉树梢上星光闪烁。从山谷刮过来的大风,仿佛大地的鸣声,响遍四野。
“有石块,请当心。”
“我知道。无妨。”
二人向和本阵隔着一道山谷的梧桐林走去,那里并排着四个朝北的小土堆。胜赖停下脚步,打算躲到树后。已是深夜,此处荒僻,若是有人来偷尸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大炊,蒙上脸。如被人发觉是我,好没意思。”胜赖嘱道。
就在他们蒙面时,忽然有个黑影在土坟后闪了一下。
“果然来了,不要惊动他。”胜赖小声道。他虽然也曾预感到会有人来,但果真有人,他仍觉心中堵闷。“不是武士吧?”
“好像是百姓。”
“手里拿的是铁锹,还是锄头?”
“是铁锹和花,野菊花。”
“哦。在给中间的坟献花。那是千丸的吧?”
“正是。右边是阿枫的。”
那黑影根本不知一举一动已被别人看在眼里,他恭恭敬敬将菊花放在坟上,然后跪下去,双手合十。半晌,他捡起一块石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用力将锹柄砸到土里。
“你说他大概多大年纪?”
“四十上下。”
“他先挖阿枫的坟。难道想凭一人之力搬走尸体?”
“不管他吗?”
“胡说!那样一来,处死还有何意义?”
那人又机警地打量了一眼四周,突然挥动起铁锹。不久,柔软的黑土中,露出一块白色。
那人单手施了一礼,又开始挖。他不再怀有戒心,扒开黑土,从里面慢慢拖出尸体。“唉。”
“浑蛋!”胜赖忽然大吼道,“你在做什么?”
“啊!”那人赶紧惊恐地站起。
“你和死者有何关系?”
那人没有回答,单是紧紧盯着眼前的两个入。因为恐惧和戒备,他半晌没有开口,拿着铁锹的手剧烈颤抖着。
“我问你是什么人?”大炊助代替胜赖喝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黑影突然尖利地反问道,“你们要想取我性命,尽管拿去,少废话!”
他也许认为大炊助和胜赖不会放过他,恐怖和戒心忽然变成激扬的斗志。
“我们乃甲府夜巡的武士,你可是德川氏的人?”
“不,我只是普通百姓!”那人双眼充血,猛掷下铁锹,“我和这里几位好人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置之不理,佛祖会惩罚我的,故才夜里过来。胜赖是个违背佛理的浑蛋。”
胜赖眼神阴沉,呆呆立在夜色中。
“在这种世道,虽然战争和杀戮不可避免,但须有仁义之心。无论对敌人多么憎恨,也不能用那么残忍的方法对待毫无罪孽的女人和孩子……不,岂止行刑方式残忍,他还要派人杀想掩埋这些可怜人尸体的百姓!好了,随你们。反正是一死,索性告诉你们。我乃日近村的助右卫门。在这次战役中,我为甲斐军变卖了田地,但实不忍看到如此悲惨之事,就过来了……好了,你们把我杀了吧。”人一旦下定必死的决心,就能将心中所思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