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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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套话就免了。我很忙,很久没到内庭了。但三郎如今尽了大孝。”
回到座上的信康悄悄地望着外面,紧咬着嘴唇。父亲到底是父亲啊……信康那敏感的性子被一种无以言说的东西所折服,不觉又变回了一个清纯少年。
菖蒲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她战战兢兢放在家康面前,便退到信康下首坐下。
家康将茶碗放在掌中,缓缓摆弄着,沉稳地看着菖蒲,道:“夫人已经过来了,她代表着内庭,你可以退下了。德姬,到这边来。”
坐在德姬身后的小侍从,如释重负地望了望家康,但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菖蒲慌忙退到隔壁房间。德姬在小侍从的搀扶下,静静和信康并排坐下。家康眯缝着眼,继续喝着茶:“三郎。”
“父亲。”
“无论夫人还是侧室,都很好。”
“是……是。”
“在这战乱频仍的世上,相逢就是分别的开始。我再说一遍: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家臣。”信康一只手从膝盖上拿下来,点了点头。
“独自一人不能成就任何事,这是我三十二年的人生体验。三郎。”
“是。”
“家臣就是家宝,是我师,是我的影子,你明白了吗?”信康轻轻点了点头,但这种话他现在还不能明白。
“决不能粗暴地对待家臣。”
“是。”
“要将他们当作自己的恩师,听从他们的劝谏;他们有不足之处,你就看作是自己的不足,然后加以反省。”家康放下手中的茶碗,继续道,“多亏你,今天终于见到了德姬。德姬,你掌管内庭,这里的事由你全权处理。”
“媳妇记住了。”
“女人可以用柔情的光芒照耀这个世界。哦,我坐得太久了。三郎、亲吉,我们走。”家康立起身,信康慌忙穿鞋跟上,女人们一齐走出来,低头致意。家康头也不回,径直去了。
家康对信康和家臣的情义,深深打动了小侍从。家康离去后,小侍从转身催促德姬道:“请告诉菖蒲夫人。”德姬似乎要站起来,轻轻叫了声“菖蒲”嘴唇微微有些扭曲。强烈的嫉妒在德姬心中渐渐萌芽,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公公刚才说的一席话,决不能当作耳边风。”
这话与其是说给菖蒲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菖蒲温顺地跪在地上,望着德姬:“我一定谨遵教诲。”
“每天都要好好侍候少主。”
“是。”
“小侍从,你过来,我肚子里的宝宝又开始动弹了。”
小侍从走过来,抓住了德姬的双手。家康的话仍然久久留在她心中。在她看来,筑山夫人和织田家的浓姬夫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就是信康,也不值得依赖。但今天见到的家康,却如此高大,她竟想把全部心里话都向他倾诉。
回到房间,小侍从让德姬斜倚在扶几上,双眼炯炯有神,道:“小姐,女人与女人也有战争。”
“你说什么?”
“奴婢想见一见大人。”
“刚刚不是见过……你有什么事忘了说?”
小侍从没有正面回答:“照这样下去,德川氏岌岌可危。如果德川氏危在旦夕,那么小姐,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都将面临不幸。为了德川氏的安危,小侍从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她神色冷峻。
“你到底怎么了?”
“小侍从听了大人的一席话,明白了生命的归宿。”
“为什么?”
“大人肯定能感动家臣,我觉得他能够抓住家臣的心……”
说着说着,小侍从忽觉脸上发烫,赶紧住了口。
“将你的生命交给德姬。”
小侍从被织田家派过来时,浓夫人曾经这样叮嘱她,如今她居然又找到了另一种生命的归宿。现在她想对家康大人说的话太多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筑山夫人如此荒唐,大贺弥四郎阴险狡诈,减敬和他的女儿菖蒲勾结,还有幼稚的信康,因为听信谗言将德姬打人痛苦的深渊…
“小姐,奴婢想再见大人一面。这是对他体贴家臣的回报。”德姬不明白小侍从话中的含义。她只是觉得小侍从越为她打算,她越遭到信康的讨厌和憎恨。“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不要因为小事伤害少主的感情。”
“奴婢会小心的。”
“我已想过。只要生下可以继承德川家业的人就是了。菖蒲只是个侍女,我不会嫉妒她。你放心。”
小侍从笑着点了点头。只要生下继承人就好,这是多么悲切的话呀。小侍从可没那么单纯、幼稚。德姬的孩子不一定是男婴,而菖蒲可能也已怀孕了。
其实小侍从更害怕那之前的狂风暴雨。既然武田家的魔掌已伸进了冈崎城,就难保不会发生父子相残的悲剧。若是掉以轻心,信康和德姬这对年轻夫妇,则有可能成为各种野心之人最好的工具。有一种力量在背后不断地操纵着他们。那就是信长和家康平定天下的志向,谁能保证旁人不成为他们个人野心的祭品?这已足以让小侍从心惊胆战,没想到现在又添了两个魔爪。她感到难以名状的愤怒。
德姬斜倚在扶几上,眯缝着眼,静静地望着外边的绿叶。
“最近,阿龟姐姐到我这里来了,她还哭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到城下去买针线时。”
“哦,她有什么事?”
“听说公公已经为她安排了婚事。”
“啊,原来如此。不过,阿龟小姐也已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对方是谁?”
“说是作手城城主奥平家,还不知是敌是友呢……小侍从,与阿龟比较起来,我还算是幸福的。”
“是啊。那样一来,她就完全成了人质……女人真是悲惨。”小侍从一边应着,一边暗暗下定决心,要面见家康大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盘,连女儿都送给别人的家康,脚下已经燃烧起熊熊的烈火。
“小姐,请您休息一会儿。”
“不,我且靠一靠。每当锤凿声一响起,胎儿就在肚子里躁动。他大概在为旧貌换新颜而高兴吧。”从敞开的廊下吹进柔和的微风。
第十五章 恶子恶行
家康站在本城南面的角楼上,一边伸手指点着风吕谷、笼崎和小船坞,一边向信康解释攻守战略。万一敌人从南面攻来,就应当死守菅生川上的桥……以此假想为前提,家康详细地解释着,信康两眼放光,不住点头。父亲在军事策略上,确非等闲之辈。但要论武艺,他或许在父亲之上。
家康暗想心事,口中说道:“今年就让你初征吧。”信康顿时喜笑颜开,答道:“请让我去吉田城,父亲!”
家康爽朗地笑了:“若在吉田城失败了,如何是好?冈崎岂不成了一座孤城?”
“不不,只要父亲在,冈崎城则无虞。信康决不会让父亲失望。”
“三郎,凡事不可性急。你人生的道路还长着呢。”
“虽如此说,但人一生中的十五岁却仅此一次呀。”
家康惊讶地打量着儿子:“好吧!但出征不得防守,只可进攻。你依托吉田、冈崎二城,去与善战的武田军一决高低吧。来,我们下去。还有,你今天可以去内庭歇息。”
“不。”信康条件反射似的回答道,跟在家康身后,下了角楼,“父亲连战服都没脱下,儿子怎能独享清闲呢。”
家康又笑了。白日里,他还气哼哼地跑到菖蒲的房间中去,现在却又雄心壮志。若能够亲自调教好儿子,便是多了几条臂膀。但是眼前紧迫的形势容不得他,每日东奔西走,他根本无暇顾及信康。
城池的修缮总算告一段落,他准备于五月初五离开冈崎,途中检视一下吉田城的守备,经滨松,如疾风般越过大井川,攻入骏河。一战便可知信玄死去的消息是否属实。如消息属实,就可以立刻攻打山家三方众。总之,最重要的是夺回二俣城,然后攻下长筱,牢牢控住甲斐的出口。家康为此已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付出多大的牺牲也在所不惜。
虽已是日头西斜,各处工场仍是一片繁忙景象。“三郎,你去查看查看马厩。我先在此歇息片刻。”
家康登上留下童年记忆的风吕谷前的河堤,微笑着目送信康和亲吉昂然而去。
风声已逝,树木静悄悄的。天已近傍晚。木槌声和民夫的吆喝声听来更加清晰。家康在身边的树桩上坐下,遥望着风吕谷中遍野的棉花。他知道,那棉花种子是现居三道城的母亲嫁到城中时带来的。那时的城主是父亲。后来城主变成了家康,而如今又变成了家康的儿子信康。接下来又会是谁站在这里沐浴着夕阳呢?不知信玄是否已死,但家康逐渐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将从这个世上消失。
“大人。”家康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忽然从身后传来清澈的叫声。他缓缓回过头去,问道:“谁?”
“奴婢是德姬夫人的贴身侍女小侍从。有事想对大人说,便过来了。”
家康谨慎地望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小侍从。要强的面孔,像极了以前在家康身边的可祢,或许那是尾张女子共同的长相。“我记得你。何事,刚才为何不禀报?”
“请大人见谅。奴婢想单独禀报大人,便在此等候。”
“此说法欠妥。今后不许如此。有事一定要先托人通报。好了,你究竟有何事?”
“这……”
小侍从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确认无人后方才轻声说道:“有人想侵占这座城池,请大人小心……”
“是传言?”
“是……是。”
“想侵吞这座城池的大有人在,因此我才来修复。不必担心。”
“但是……想侵吞这座城池的人,不在城外,而在城内——”
“这也是传言?”家康紧皱眉头,拦住了话头,“如果是捕风捉影,就不必说给我听。或者,你有确切的证据?”
小侍从自信地微笑了:“奴婢不过是从织田家陪嫁过来的使女,禀报这些传言,就已越分了,请大人明鉴。”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仔细盘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