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罢兵-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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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因何起乱事?”
“属下不知。”
“定是因对神官反感才起乱事,去,叫领头的来!”
“大人见谅。”
“怎的了?”
“大人,还是不惹他们的好。”
“长盛,这一带的新领主,人选我还未定,应听听百姓的意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我可主持公道。哼,破坏神社总是不该。传他来!”
说着,秀吉选一个阴凉处,叫人摆上折杌,“先令他们停止暴行,带两三名领头的过来。”
秀吉只要话一出口,任谁劝谏,也断难改变主意。增田长盛只得走上前去,让他们停止暴行。可那些人根本不睬他,继续祈祷、破坏。长盛的随从跳起来抽出刀威吓,秀吉离他们远,没听到说什么,不过,他知他们是想阻拦暴民。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他们跟在长盛后面,满脸不服,准确地说,他们是被强行拉了过来。秀吉挥动折扇,注视着他们。
“关白大人在此,老实些!”长盛随从喝道。
那三个人相当沉着,对视一眼后,在胸前画个十字,双膝并拢施了一礼,却并无平民百姓初见关白应有的热情和感动。一个男子四十岁左右,不卑不亢,另一个则年轻些。而那个妇人二十多岁,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是这附近少有的皮肤白皙的女子,因为包着白头巾,眉眼并不甚清晰。
“回我的问话,莫要怕,先从你开始,一一报上名来。”秀吉对那年长的男人道。
“是,小人叫安德烈·田口。”
“安德烈?没问你的洋名,说真名!”
“小人现在有了信仰,就把俗名全忘干净了。”
“哦?那就免了。年轻人,你呢?”秀吉转问年轻一些的男子。
“小人叫约翰。”
“你也把俗名忘了?”
“回大人,忘了。”
“这位姑娘呢?”
“民女玛达蕾娜。”
“哼!你们在暴乱?安德烈,你是主谋?”
“是。”
“听说你们乃是妙见神社领内的百姓?”
“是。”
“领内的年赋是多少?”
“四公六民(四分交于朝廷,六分留于百姓)。”
“年赋倒不算苛。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劳役或征敛吗?”
田口慢慢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事引起。”
“那是因何?”
“他们强迫我们改变信仰,否则就要把佃种耕地收回。”
“哦?”秀吉一时无法判断谁是谁非,沉默起来。意欲让佃户改变信仰,倒也不无道理。但如不照办就要收回耕地,器量则未免过于狭小。不过,对于神官而言,佃户信奉其他宗教绝非好事。
“即便撇开信仰,仍然可以尊敬神官,何不这样说呢?”
三人对视一眼,又画十字。
“想说就说吧!我会谅解你们。我原本就是你们的朋友啊!”秀吉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微微笑了。可他们能领会吗?
“关白大人天生就和我们的信仰一样?”那男人两眼放光,探身问道。
秀吉本想说自己与他们同样出身农家,但他们误解为信仰相同了,不过秀吉丝毫也不在意。若让他们畏惧自己,以致不敢直言,反而不好。关怀他们,让他们说真话,即使有误解,秀吉也不会在意,遂道:“对!一样!神官做了什么事,你们大胆说。”
“大人!”男人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长崎的巴杜雷神父说,要把金钱献给可怜的病人,小人那样做了,神官却恼了。”
“哦。”
“这也难怪,因为他被魔鬼附体……”
“魔鬼?”
“是的,魔鬼告诉他,年赋减少,都因献给天主了,不如把土地收回,让别人耕种。”
“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先是一笑,后来告诉他不可那样做。”
“神官不答应,你们怎么办?”
“我们和巴杜雷神父商量过了。巴杜雷先生让我们把这附近的神社全部毁掉。这么做了,恶魔才能悔改!”
“那个叫做巴什么的,是哪里人?”
“西洋来的洋人。”
“听了他的话,你们便开始破坏神社?”
“是,已经开始了,只有这样才能进天国。”秀吉不解地歪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出对方已经放松了警惕,对他裉有好感,可是,他还是没明白他们的话。“你们不是暴乱吗?”
“不,这是勇敢的行为。”
“可是,若我的家臣——新领主对你们不满,怎生是好?”
“大人是说,新领主大人也是恶魔?”
“不,即使信仰相同,也必须公平。”
“信仰相同的话,我们就放心了。神官即使求助于他,我们也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
“你怎知道?”
“我们发誓,即使教友是大名,也与我们平等,打仗时会马上从神国调来大枪大炮,即使因此殉教,也会因为忠于主而升上天国。”
秀吉忙抬手止住那人,“所谓神国,是哪一国?”
“就是巴杜雷神父的国家,在大海彼岸,有很多神国,都比日本国强上百倍。”
秀吉突然噤口了。比日本国强过百倍的神国?这话就如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这些农夫怎会有这种想法,定是传教士灌输的!他们说只有把神社捣毁才能拯救神官,着实让人诧异。秀吉本没有明确的信仰。他崇拜神佛,不过是想借助神力显示自己的威风。他确信自己现在走的是正义之途,神明自会显灵。
这些百姓的口气,竟如当年比睿山的僧侣。他们的表情并无一丝恶意,很是平静。
“另有一事要问你,”良久,秀吉蹙眉歪头,严肃道,“倘若新领主和你们信仰不同,而是信奉神佛之人。与你们所说的神国发生战事,你们会站在哪一边?”
年轻人昂然回答:“我们当然不能与恶魔为伍,不然会下地狱!”
“那么……”秀吉逐渐觉得喉头干渴,“信奉神佛之人都是恶魔,一定要下地狱?”
“是!”
“田口,你年纪较大,母亲可还健在?”
“啊?”那人有些惊慌,“小人的母亲已于八年前的冬天去世。”
“八年前……那么,你母亲也是洋教徒?”
“不是。那个时候,巴杜雷神父还没来传教。”
“你母亲信奉佛祖吧?”
“是。”
“那么,你的母亲是恶魔,下地狱去了。你想和去了地狱的母亲分开,去天国?”
田口沉默,一时无言。
秀吉大声道:“你真是好生冷酷无情的儿子!只想自己去天国,对母亲弃而不顾!”
“不,这……”
“那么,总不能把你母亲当恶魔?”
“是,母亲是……”
“她不是信奉佛祖吗?”
田口哑口无言。正在此时,那个女子突然扯下白头巾,发疯似的大叫:“我要做恶魔!”
“要做恶魔?”
“是……是!民女母亲也在地狱……”
“你在说什么,玛达蕾娜?”
年轻人慌忙阻止她,但她仍断然道:“对!民女即使去地……地狱,也要和母亲在一起!”
秀吉目光如箭,注视着她。女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拨开慌忙前来阻拦的年轻人,眼睛血红。她喃喃道:“叛教就得下地狱。但不去地狱,就见不到母亲……”
“玛达蕾娜!”
“不,我要到母亲身边去陪伴她才行。母亲,原谅女儿!女儿以为母亲去的地方是天国……”
“喂!等等!”
“不得胡闹!”
年轻人正要站起身,长盛严厉地斥责道,“大人在此!”
年轻人被他喝住,伏下身去,可是姑娘就这样跑开了。
“不要管她,长盛!”秀吉喝道。
“是。”秀吉看着姑娘在毒辣的日头下突然跑开,不由很是欣慰。她并未疯癫,定是想起了离世的母亲。他渐渐对面前的两个男子感到厌恶。
“可悲啊!”田口道,“做母亲的都想让自己的女儿升上天国。”
“你真这么想?”秀吉道。
“是,她信心不足,或许是受洗未久的缘故。”
秀吉没理那个男人,转头道:“长盛,去告诉他们,不得毁坏神社。”
“是!”
“违令者杀!”说完,秀吉苦涩地吞咽口水。他想起那个男人说,若是被杀死,也能进天国云云,心中一惊,“且等,长盛!”
“大人!”
“不要斥责,要和和气气告诉他们,不得破坏神社,关白会和神官交涉。”言毕,秀吉生起闷气来,天下还有人无视他的权威。而且,他骤然想起火烧比睿山时信长的愤怒。若让洋教势力继续发展下去,信长公的努力和他的奋斗都将付之东流。这些人不是在作孽吗?
秀吉想着,起身朝轿子走去,一面命令近侍:“我还有话要问他们二人。把他们带上!”
一直心情畅快的凯旋之帅秀吉,一见到队伍后面跟着的两名洋教徒,就不时陷入沉思。信长公生前,秀吉几度领教过一向宗教徒的拼死抵抗。可是,没想到洋教徒令他产生了同样的感受。秀吉的家臣当中,也有像高山右近、小西行长那样虔诚的洋教徒。但他们都把信仰和政事分开,从未和秀吉产生矛盾。而且,右近和行长虽在旗帜上印上十字架,却功勋卓著。故,秀吉效仿信长,不干涉传教士来日本传教。
可是,自古以来,天下之人便信奉神佛,不同宗教之间也发生冲突,洋教利用、煽动普通百姓,令海内不清,实不容忽视。和紫野大德寺的古溪宗陈等五山僧侣一向和睦的利休说要调查洋教,是否因为想到这些?秀吉怕自己所虑过深,便令长盛一路监视那二人,把他们的言语行动都记录下来。
那二人虽被监视,却丝毫也无畏惧之色,一日之内好几次祈祷,甚是平静。他们甚至还说,织田三七郎信孝不幸惨死,乃是因他入教后又叛教,与无德的和尚交往。而高山右近多次被秀吉派往险境冲锋陷阵,都能安然无恙,乃是天主的恩赐。
“你们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