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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南方有嘉木-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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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茶客要来煤,……
  他就和她们唱着唱着,突然他知道他又该到说那句话的时候了。其实在梦里他也知道他不能说这句话,可是他止不住,好像命里注定似的他就要冲口而出:
  “跳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采茶?”
  果然,跳珠面孔惨白,大叫一声就仰面而倒。
  接下去的场景,嘉和也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是每一次都依旧那么恐惧凄惨:九溪涧边,山洪下来了,天落着大雨,雷声四起,闪电四射。他像一只落汤鸡,半浸在水中。然后,他看到远远的风雨凄迷的小路上烟雾腾腾中,一口棺材抬来了,很慢很慢,像是云里面托浮出来一样,还有呜呜呜的哭声。棺材向他飘来时,他每一次都会惊愕、恐惧和困惑,他总会在心里问,这是谁死了?谁躺在里面?然后他发现雨停了,棺材上覆了一身的绿叶,全是茶叶;突然,茶叶中就开出白花,黄的蕊子,白色的花瓣、又嫩又白,茶叶像藤条一样地挂下来,从棺材里喷涌出来,每当这时,他就大叫:谁在里面!谁让茶叶开了花,谁在里面……
  然而,他就醒了。
  可是今夜的梦却进展极其缓慢,无论他在沙漠里怎么跑,他就是跑不动。而且他听到前面总有个声音叫他——快点,快点,快跑,快跑!他后面又有个声音叫他——站住!站住!别动,别动!
  他既跑不动,也不想停住,他也搞不清那两个声音是谁,他就低下头来拚命走。突然他怔住了,他发现,他踩过的每一个足迹都是血印。他慌了,蹲下来看,是血印,而且血还在从沙漠中渗出来,喷涌出来,咕喀咕啃的像血泉一样。他抬头往远处看,前方依旧是一片的绿色,像个祭坛似的,隐隐约约地,有仙子在绿色中浮动,歌声也便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
  温汤水,润水苗,一简油,两道桥。
  他咬咬牙就往前走,他不管血迹的存在了,但是后面那个声音却叫得更厉害了——站住!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蹦!”
  第三十三章
  嘉和从梦中被打醒了过来。他听见他的窗榻在蹦蹦蹦地被敲响着,有人叫他快开门,他听出来了,是嘉乔。
  嘉乔告诉他的那些话就如一个贼说的话一样。他告诉他这些话时的动作神情也完全像是一个贼。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嘉和身边挤出那些阴谋,牙齿磨得格格格地响:“我实话告诉了你,我是看在大嫂份上才把这些告诉你。我手里提着我脑袋呢。我恨你们,我干爹说了私仇不用公报我才来了。明日再见了面你是你我是我,对得起你们了。”他站起身就要走,被嘉和一把拖住:“你把爹气得吐血了,你差点没杀了他,知道吗?”
  嘉乔一愣,说:“是我救了他,谁叫你们把他弄到那种地方去的?”
  “谁让你们开枪舞棍的?你把嘉草脑袋都打伤了。撮着伯被你们的人打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
  嘉乔顿足:“你还是不是个人?他们把妈逼死了,把我赶走,你还护着他们,你还是我亲哥呢!不就是想霸这份家产吗,连亲兄弟也不要,你还问我是不是人?我要不是人,上这里来干什么?”
  嘉和愣了:“你说什么,是谁逼死妈?是你那干爹你知道吗?嘉乔,你要是愿意回来,做我们杭家的儿子,我把这份家产都给你,我让你当老板!”
  嘉乔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大哥会那么说,愣着愣着,悲从中来,说:“当老板有什么用?妈没有了,妈的命回不来了!”
  这么说着,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在这样的巨大的厚重的夜晚,杭嘉和没法也没脸再说一己的个体的事件。一切的一切在这样一个时代的剑拔夸张的夜晚,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嘉和记起了把嘉乔的话传给大弟听。嘉平跳了起来,说:“走,赶快告诉嘉草,大家分头去通知,先隐蔽一段时间。”
  “你也要走?”嘉和有些茫然,“你又不是谁的对立面,你站在中间,不走也没关系。不穿这身军装就是了,”他突然有些激动了,抓住大弟的肩膀,“正好,正好,你正好可以乘机脱了军装回茶庄来——”
  嘉平第一次让大哥看到他的有些无奈的笑容:“大哥,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手里拿着枪,不是打嘉乔,就是打林生。我倒是想一枪崩了嘉乔,可是通风报信的又是他,他让我下不了手。既然我现在谁也不打,我就只有远走高飞了。”
  叶子回到屋里,看见嘉平一副要走的神情,手就抚在胸口上,睁着眼睛,不问嘉平,却问嘉和:“又要走?”
  “马上就走。”
  他想了一想,就让叶子把那只兔毫盏取来,塞进他随身带的包里,还笑嘻嘻地说:“看样子,这次又得带上这个护身符了。过去是半片,如今大哥成全了我,又是个完整的了。好了,跑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叶子惊慌失措地一头扎在嘉平怀里,说了一连串的日语,嘉平也用日语回答她,然后叶子又冲回屋中抱出了杭汉,硬要塞进他怀里。嘉平有些不好意思,看看大哥,说:“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我会回来的。”
  嘉和却把头别了过去,他无法承受这种目光,他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杭汉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世界上有什么生离死别的事情,嘟吹了几句,就又睡着了。
  当着嘉和的面,嘉平把叶子拉到胸前,说:“大哥,叶子和汉儿,交给你了。”
  嘉和心一阵狂跳,为了掩饰,说:“别说这些,一家人。”
  他们两兄弟悄悄摸进嘉草住的小院子时,开门的却是小妹寄草。
  “你阿姐呢?”
  “她睡了。”
  两兄弟就去敲门,门一开,床上干干净净,根本没人。
  “说,你阿姐上哪去了。”
  寄草看大哥二哥都变了脸,自己就吓得要哭,说:“别骂我,阿姐成亲了。”
  两兄长就骂她:“你开什么玩笑?说实话。”
  “真的成亲了,嫁给林生哥哥,我们三人,用茶当的喜酒。”寄草一本正经地说。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嘉和急得直打转。
  “没疯!”寄草说:“林生哥哥说,他就要死了,再不成亲就来不及了。嘉草姐姐也说,真的他们可能都要死了,嘉乔那天打了她一棍子,差点没把她打死呢。”寄草这么说着,自己就害怕得哭了起来,“大哥二哥别告诉妈,姐姐不让我说。她说妈要伤心的一。…。”
  两兄弟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嘉草和林生果然都有些反常呢。
  嘉和亲自把嘉平送到门楼口,嘉平心里有事,转身要走,突然右手被嘉和拉住了,嘉和有些慌不择言,说话使幼稚起来:“嘉平,嘉平,很好笑的,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有血……·”
  嘉平使劲握住他的手,说:“血不是梦,是现实。大哥,你真是一个梦中人,该清醒了!”
  他想走,但发觉嘉和依旧不放手,明白了,说:“你别担心,我还没喝上今年的新茶呢。”
  一使劲,挣脱了大哥的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天,公元1927年4月11日,杭嘉乔跟随着军警冲入市总工会,就在大门口碰到了手拉手正往工会门里进的林生与嘉草。杭嘉乔看见那男人竟和他的双胞胎妹妹在一起,原先的宽有之心烟消云散,陡然升起一阵歹毒之心:好哇,冤家对头,竟敢来勾引我妹妹,指着林生便吼:“他是共产党!”
  军警上去时,要把嘉草也一起绑走,被嘉乔拦住了,一巴掌把她推出老远,说:“她不是,她是拱定桥蒙白船上下来的婊子,我认识的。”
  林生也不反抗,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呢,对嘉草说:“你走吧。和你无关的,该干啥就干啥去!”
  嘉草没走,靠在墙上,她惊得目瞪口呆,刚才十分钟前,他们还在院子里亲吻拥抱,林生的手还在她胸口移动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铐起来了?这么想着时,林生却已经被带上囚车,呼啸着,一眨眼就不见了。
  很多年以后,寄草想,她的嘉草姐姐就在那时候走向疯狂了。她是那么样的一个弱小的女子,情感却是那么地深逮,真是像幽兰这样的女人啊,天生只配生在空谷中的女人。把她捧回家的山中猎人突然就被虎狼吞没了,你叫她怎么还活得下去。她痴痴呆呆地靠在床头,握着寄草的小手,一会儿微微地说:“你的手真好……
  “一会儿眼睛发直,声音急促:”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小寄草知道,嘉草姐姐说的是小林哥哥要死了。她这小小的人儿,因为姐姐和林生,真正是愁得心乱如麻。她在这五进的大院子里乱窜一气,得想个办法。大哥二哥都不见了,大嫂也不见了,二嫂在屋里抱着儿子哭,爸在禅房里吐血。撮着爷爷一死,爸就开始吐血了。她想来想去只有去找妈,可是妈正抱着嘉草姐姐哭呢。嘉草姐姐好像没听见,只是卡着妈妈的双肩,咬着牙细声细气地叫。“要死了……要死了……”
  妈一边抱着嘉草,一边对她那不搭世事的小女儿说:“怎么办呢,寄草,你说我们怎么办呢?茶庄关门了,茶叶卖不出去,没有钱,怎么把你小林哥哥赎回来呢?”
  寄草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干爹。她想干爹他骑着一头白马,威风凛凛,谁都敢骂,干爹会有办法把小林哥哥救回来的。她要去找干爹,一个人去。她拔腿就往大门外跑,在门口看见了赵寄客。干爹他拄着一根拐杖,急匆匆走来。她惊异地问:“干爹,你的白马呢?”
  “卖了。”干爹说,“想拿这钱,换你小林哥哥的命呢。”
  沈绿爱一听赵寄客把白马也卖了,急着说:“你也真是性急,我让嘉和找他大舅去了,让绿村活动活动,小林准能放回来,他们能不卖绿村的面子吗?”
  赵寄客想拿话驳沈绿爱,看着嘉草痴痴呆呆的样子,就不吭声了。又听门口有人轻轻咳一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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