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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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骸背对着她坐了一会儿,又回头替她换了一次布巾,探她的体温。
太仪默默的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冷嘲热讽,却什么也没有。
今夜,他特别宽容。
“请主上好好的休息。”这是仲骸在她的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起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她伸出手想捞回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捏紧拳头,她低声问道。
他的步履暂停,转身,“嗯?”
“为何待朕这么好?”疑惑、不解、猜测,她的眼底表现了这些情绪。
“不过是替换湿布巾这种事,难道没人为你做过?”仲骸不具恶意的反问。
她的心在无意间被刺痛了。
没有。
没有她在意的人做过。
“你可以走了。”她转身,不再看他。
仲骸停留片刻,瞅着那抹纤细易碎的背影,许久,然后转身。
侧耳聆听,足音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她闭紧了眼,浇熄心中的暗火。
也好,她不该为敌人乱了心。
不该的。
不该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仲骸走在回房的路上,心烦意乱。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出生就在战场。
被敖戎收为家臣之前,他在战场上靠着捡拾武器,甚至食人肉维生。敖戎在尸骸中发现了他,因为他身上背着被灭的仲氏的刀,于是敖戎将他命名为仲骸,奠定了他武将的一生。
他从来不是一个杏花春雨,温山软水浸泡出来的软柿子。
不该沉溺于儿女情怀中,无可自拔。
但是太仪……
一个挑起他的怜惜,也撩拨他的心火,教他越探越想留下的女人。
仲骸的眼眸幽暗,来到能综观整个天朝局势的地图前,缓缓踱步。
地图上,极阳宫的位置从原本被画掉,最后又摆上一张鲜红的小椅子。那是他故意摆的,目的在提醒自己,玉座之前还有人挡着。
可是近来,即使这么看着,他也常忘记这个事实。
仲骸拿起精致的小椅子,在手中把玩着,犀锐的双眼徐徐一凝。
或许他自傲的认为能够应付太仪,根本就错了。
第3章(1)
生而为王,是寂寞的。
天朝的初代帝王鸾皇,即为女帝,天朝下男女平等,女人也能位居高官,历经十九代共主的天朝,更不乏女性的帝王。
于是,她生在皇族,又为长子,注定成为天下的共主。
成王之前,称作太子,三公是她的老师,从小教育她的人。
也许是对父皇失望,三公待她特别的严厉,在她周围从来没有同年龄的孩子,她和下头的手足也不亲,一年内见面的次数单手就能数出来,为了不让她怠惰,玩乐是被禁止的。
连她身旁的内侍宫女也都定期汰换,为的是不让她和任何人产生感情,以防宫女掩护她偷懒,这样的情形直到她十二岁后才停止。
三公说局势混乱,她必须开始培养亲信。
那年,她有了信任的替身,谨言慎行的史官和忠心不二的掌玺人,一段她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岁月,到现在……
从寂寞,到忘了无人陪伴的寂寥,再孤独。
她这才了解,原来三公教导她的是真理,世上没有人能永远有人如影随形。
偏偏看到别人三三两两,私下低笑交谈时,她又会想,其实在这偌大的极阳宫里,只有自己是外人吧!
“主上又昏头了?”仲骸轻浅的嗓音有着难以听出来的戏谑。
他说话,总是那么的讽刺。
但是她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现在听来,隐约能听出他话里并不具恶意。
她的心变了。
收回投注在枝头上啼叫的两只黄鹂的视线,太仪病容未退,敛眉道:“朕只是在想,人为何没有翅膀?”
听出她话里的真意,仲骸瞟了黄鹂一眼,随后对随侍在侧的孙丑使了记眼色。
“翅膀是给脆弱的动物逃跑用的。”
“照你这么说,鹰隼类的猛禽也是脆弱的动物?”太仪继续早先停顿的步伐。
仲骸跟着,没有答腔。
不一会儿,孙丑提了个用布盖着的鸟笼追上他们。
接过鸟笼,仲骸掀开布,里头赫然是一对黄鹂。
“看,即使有翅膀,也不一定能从没翅膀的手中逃掉,对孤而言,拥有双手,放眼天下间,已经没有不可取得的东西。”他逗弄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噙着自信的笑容。
黄鹂是刻意抓来暗示她永远也不可能逃得掉吗?
“也许你是对的。”太仪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
即使只有一瞬……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仲骸把布重新盖回去,“主上若是喜欢,这两只黄鹂当作是孤迟来的贺礼。”
“朕最近有任何值得庆祝的事吗?”她自嘲。
“继承帝王之位。”他回答,要她接下鸟笼,不容置喙。
哼!这简直说明了她没有值得庆幸的事。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如同捧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她就像有翅膀也飞不高的笼中鸟,而且……渐渐忘了想飞。
身着银白色睡袍,太仪绾起润顺的青丝,扎成简单的发髻,靠躺在蓬松的软枕上。
刚出浴的她身旁围绕着一股朦胧的白烟,如梦似幻。
早上从仲骸那儿得到的鸟笼被高高架在寝殿的一隅,她直直的瞧着。
人赞黄鹂的叫声婉转悦耳,殊不知听了一整天也会烦。
水也给了,饲料也喂了,它们怎么还不停的啼叫?
风寒未愈,她想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现在几时了?”太仪揉拧着眉头。
“亥时三刻。”
“仲骸人呢?”
“仲骸大人还没回来。”宫女想了想,又补充说明,“也许是因为今天前殿有酒宴,所以晚了。”
“酒宴?”
“是的。”
“为何朕不知道?”太仪高高挑起眉头,没发现这个神情和仲骸有多酷似。
“仲骸大人可能是担心主上病体未愈,所以没有禀告主上。”宫女连忙开口。
“他在宫里设宴作乐,朕却得在这儿被这两只蠢鸟吵得睡不着觉?”太仪倏地起身,“替朕更衣。”
她要去见识见识,没有皇宫主人的酒宴,能有多快活!
如果早知道前殿的酒宴是一场有教养的女人都会止步的宴会,太仪不会冲动的前来。
那是一场仲骸款待部将的酒宴。
明显的,已经酒足饭饱,酒酣耳热之际,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娇媚的歌舞妓陪伴,而且个个都手脚不知分寸,场面是活色生香,任何好人家的女子都会害羞的走避。
太仪也想走,但是身体僵住了,连目光也无法移开。
主位上的仲骸,左右两边各据一名姿色上乘的冶艳女子,她们朱唇微启,轻轻的笑,身上的衣裳单薄到不像这个季节该穿的,大片软玉温香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仍能自在的为仲骸奉酒、夹菜。
这个场合,令太仪不知所措。
仲骸猜想这是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太仪出现,他会第一眼注意到。
娇小的太仪被褐黑色的正式鸾服包围,高耸的发髻上盘了朱鸾凤簪,年纪没有在场的任何人大,却比任何人成熟稳重。
他喜欢她身上随时散发出的帝王威严。
是沉醉于权诱,还是美貌,或者单纯是她,太仪……近来,他老为这个问题感到烦心。
“主上如此盛装打扮,惊艳四座,是想上哪儿去?”轻啜歌舞妓捧着的水酒,仲骸如火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直视她。
她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好对着他的眼。
“这里是朕的极阳宫,上哪儿去,与你何干?”
奉酒的歌舞妓一个没注意,让酒从仲骸的嘴角溢出,她忙不迭的搁下金樽,小手攀上他的胸膛,粉舌舐去酒渍,沿着舔上去,直到那总是微微上弯的嘴角,仲骸也正好伸出舌尖抿掉酒滴,两人的舌有瞬间交触。
太仪一凛,轻抽一口气。
但是如此细致的动作,没有人看出来。
印下一吻,歌舞妓一阵娇笑,退回他身边,席间瞥了太仪一眼。
这是太仪第一次尝到被人示威的滋味。
她突然希望自己此刻远在天地的尽头,躲避这一幕。
原来有些事,他不会只对自己做,也不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她对他而言,不具有特殊意义。
她的心莫名的抽疼。
“主上难道也想同乐?”伏悉问。
房术听得出伏悉没有恶意,但这场面对太仪来说不太适合,于是决定插嘴。
“主上,明日还得早起,先回寝殿吧!”
太仪僵硬的转过螓首,眼里有着彷徨,还来不及回答,仲骸先开口了。
“留下。”他面无表情的命令。
房术看着太仪精致的五官逐渐凝结,然后……什么也没有。
“替主上上座。”
那座位,就设在仲骸身侧。
太仪挺直背脊,摆出最无懈可击的姿态,缓缓步下台阶,走过由雕刻古文的石板拼接成的王之道,朝他而去。
她一上位,仲骸随即屏退了两名歌舞妓。
“你找孤?”
太仪面向前方,朱唇轻启,“没事了。”
“所以曾经有事。”仲骸轻声的问。
“曾经。”她没有反驳。
“什么事?”
“没事了。”她还是这三个字。
仲骸抓起她的手臂,逼她看着自己,“孤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更不喜欢她刻意冷落他!
“朕说没事。”甩开他的手,她仍然看着前方。
“有没有事,由孤来决定。”他改用双手握住她的双肩。
“别用你的脏手碰朕!”太仪大喝,一脸排斥,往后退开。
不要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她!
闪现的强烈念头惊骇了自己,她惶惶不安的转动眼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
仲骸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莫名。
“干脆孤以后洗澡,你都在一旁监视好了。”
部将们听到,都笑了。
太仪不确定他是否故意装傻,却暗自庆幸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