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的网-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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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原路回上海,然后再从上海坐车回家。我到达上海的那一分钟,我往窗外看,就看见有一架飞机滑出了跑道,我没有揉自己的眼睛,我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对自己说,是梦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梦。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然后打电话到日报社,我说我要找你们的副刊部主任,电话那头是个娇娇的女生,女生说,主任不在。
那好吧。我说,请你告诉我他的传呼。
娇娇的女生说,我不告诉你,如果你要知道我们主任的传呼,你自己去问他。
我说完谢谢以后就在床上回忆她说的话,我想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想完之后,就想再打一个电话去,我想我一定要弄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按完号码,就听到小艾在电话那边柔柔地问,谁啊?
我吃了一惊,才发现我按错了,我按到晚报去了,那两个号码实在太相像,很容易就会按错。我吃了一惊,然后说,小艾,你好吗?
小艾说,你呢?
小艾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可她在她们报社是一个异类,我曾经和小艾讨论过她的问题。我说,你不要穿得那么破,也不要被很多人看到你抽烟,你做出放荡的姿态是没什么好处的。
小艾说,你说什么话?每一个真正放荡的都做出了不放荡的姿态。
我说你的话当然很有道理,可你是不自由的,而且我们都在服装的问题上吃过苦,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在上班的时候抽烟,并且穿太奇怪的衣服,因为我已经自由了,而你还没有。我当然是为了你好。
小艾又说,你呢?你好吗?
我说我走路不看脚,结果脚破了。
小艾说,打针了吗?
我说没有,医生不给打,你出来吧,我给你看一下我的脚。
我们约在肯德基,肯德基在报社大楼的前面,很多时候它就是一个报社食堂,肯德基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成为茶酒楼,阳光吧,或者艺术家聚集的咖啡馆,它就是一个食堂。中午十二点以前,里面的每一张脸都很饥饿,十二点以后,里面的每一张脸都很蠢,因为很多人吃饱了以后就会露出一张蠢脸。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男人说,阳萎怎么办才好呢?另一个男人说,吃一下伟哥是必要的。我吃了一惊,因为那两个男人就站在报社大楼的台阶上面,他们长得很健壮,他们面对着一条繁华的大街,光天化日,他们就说出了上面的那些话。我太吃惊,就没敢靠近报社的门,我拐了一个大弯,绕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我只遇到过一回,那是一个日暮的傍晚,我和一个长得美极了的女人站在一家酒店门口等什么人,那个美少女说,你知道吗?那个名字叫做某某的傻逼,她跑到某某城市去找某某睡觉啦。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们就站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台阶上面,我们两个女人,打扮得都很文雅,我们面对着一条繁华的大街,光天化日,我们中间的一个女人就说出了上面的那些话。我太吃惊,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敢靠近那个美少女,我一直担着心,以后,她会不会把不是我的故事也算做我的故事生动地说出去呢。
我认为一句话也很重要,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比如我的电脑,那是一段屏幕保护程序,我的电脑说,能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就叫自由。
比如小说《洛丽塔》,一个老男人对另一个老男人说,她真是一个尤物,好好享受吧。
比如国产电视剧《牵手》,一个老男人对另一个老男人说,一个男人的状态,反映了他的女人的质量。
比如电影《巴黎最后的探戈》,一个小女人对一个老男人说,你越来越老,越来越肥。老男人说,可是我有个性。小女人说,哼,过时了。最近我很奇怪,我总是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它们说的都是一个小女人和一个老男人的爱情。
我还听过一个故事,我总想把它写下来。年轻的女子和年老的男子恋爱,当然他们的恋爱是很痛苦的,有一天,女人数着男人头上的白发,一根一根地拔去,男人就说,如果,你每拔掉我的一根白发,我的年纪就可以减去一岁,那,该有多好啊。
我坐在肯德基喝可乐,我很恨肯德基,认为它反动,可是我又很喜欢肯德基,我可以在肯德基看到很多孩子,我喜欢小孩,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有一个小孩。
我曾经和我的父母商量过这件事情,我说我想要小孩,真的,我想极了。
我的父母就说,那么你去结婚好啦。
我说,问题就是我不要结婚,可是我要小孩。
我的父母暗暗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其中的一个就说,你最好现实一点,不要做怪。然后我又坚持了一下,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不要丈夫,可是我要我的孩子,难道我不现实吗?
我喝可乐,一会儿,小艾来了,过了一会儿,小艾的朋友小金也来了,再过了一会儿,小金的朋友小陈也来了,我知道再坐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就像在网络聊天室里,只要出现一条鱼,那么就会有第二条,第三条,最后聊天室里全部都是鱼。小艾,小金和小陈都仔细看了一看我的脚,只有一个脚趾,它受伤了,包扎得很好,藏在一只银色的高跟拖鞋里,其他的脚指甲都是银色,除了受伤的那一只,它现在是红色的。
小艾说,一定是你干了什么,这是一个微妙的惩罚,它不太严重,可是足以警告你。我有一点紧张,可是我假装镇静地说,小艾你给我闭嘴,我什么都没干,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海南。我还可以干什么呢?
我在八月去海南,我到的第一天,我走的那一天,海南的大雨,像水一样从天上倒下来。
我在虹桥机场,一群人,都是我不认识的,我们在等什么,我不知道,我等得要晕过去了。早晨六点,我已经在机场了,他们说你不可以迟到,所以你要早一点到,所以我早饭也不吃,我就拖着我的箱子到了。
我一晚没睡。昨夜,我跑到一间酒吧,看叶叶弹吉他,我要了一杯牛奶,然后哭了一小会儿。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女朋友逼他结婚,他不肯,就是不肯,可是他多么爱她。后来她结婚了。后来我说,你实在不愿意和她结婚的话,你就做她的情人好了。可是叶叶说,我就是因为爱她,才要她生活得好,我怎么可以再出现,打扰她的生活呢?我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自作自受,所以我矛盾得很,所以我只哭了一小会儿。
我喝完牛奶就出去了,然后我开始打电话,我打了很多电话,他们问我在哪儿,我就告诉他们,我在上海,一条肮脏的大船上,明天我就到普陀山啦。
凌晨,我开始找车去机场,我找到了一辆漂亮的红色桑塔纳,后来他微笑着把我扔在了一条名字叫做番禺路的路上,他说,我的车不能过去,前面的路分单双的,今天我的车不能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说,现在我很恨你。他微笑。
我提着箱子,站在番禺路上,前面在修路,有很多灰,很多石头,很多卡车,还有很多民工,他们站在很远的地方观看我。我的眼睛肿着,我提着一个硕大的箱子,我的白色吊带裙,它越来越黑。
我看到很多单数车,它们在我的面前掉头了,我看到很多双数车,它们都很满,它们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绝尘而去。
我等到天也亮了。我终于等到了一辆三轮车,踩三轮车的是个老头儿,笑嘻嘻地,看着我,我飞快地爬上了他的三轮车,我说,师傅帮帮忙,载我离开这条路吧。
我还是最早到机场的,我要感谢踩三轮车的老师傅,他使我赶上了飞机。
在虹桥机场,我实在累极了,我客气地问一个站在我旁边的女人,我说对不起,我可以蹲下吗?
她看了我一眼。最好不要,她说,因为不好看,可是,如果你实在累的话,你可以坐在你的行李箱上。
好吧。我说,谢谢。
我不知道我们还要等什么人,总之现在我很恨那个人,我想如果我还年轻着,我会在他终于出现的时候踢他。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我踢过很多男人和女人,我踢过椅子和墙,还踢翻过一桌好菜。
我一直在想我的旅行会没有意义,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我拖着我的箱子,可是我怎么也打不开我的箱子,里面有很多我爸亲手放进去的小零食,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就知识分子的问题翻脸,我爸很关心我,可是他忘了告诉我新密码。
我打电话给我妈,那时候我妈和我爸都在周庄,他们每年都要去很多次周庄,我爸喜欢三毛茶楼,他会关掉所有可以找到他的机器,坐在那儿,从早到晚,他只听《橄榄树》,一首曲子,来来回回地听。
当我爸坐在茶楼里的时候,我妈就去丹桂园看兰花,我妈喜欢一切花,我一直都担心她只喜欢花。我在小时候也喜欢花,我种过夜来香,自己采集的花籽,我曾经看到夜来香在盛开,可是我再也不能看它了,一看到,心就疼痛。
后来有人在KTV唱《夜来香》 ,她们唱到“丧失了天良,满足了欲望”的时候我就疼痛起来,我不停地喊,闭嘴,给我闭嘴!我差一点就疯了。
我妈的白茶花在冬天开放,真奇怪,我看着她的花,一直看,一直看,就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花就是茶花,我希望它永远都开在那儿。我就问我妈,明年还有吗?
它还开吗?
我妈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为什么?因为它已经死了,为了这次的开花,它已经竭尽了所有,它不会再开花了,它已经死了。我妈平静地说,做茶花就是这样,它自己选择的。我总觉得我妈在说很多话的时候,其实都是有别的意思的,可是我说不出来,她的意思。我妈从来都不明确表示她的意思,当我长大以后,懂得说对不起,懂得说是我这个坏孩子消磨了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