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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高老庄-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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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次性处理事故完毕,再不寻找地板厂。菊娃把钱拿给她嫂子,也原话照说了,她嫂子却把钱摔在菊娃脸上,骂菊娃胳膊肘子往外拐,难道为了讨好老板要嫁大款就不认自己的亲兄弟了?!开着门,叫喊着菊娃滚出去,再不要到她家来!当时院子里站满了人,修子骂菊娃的时候,都觉得她骂得过火了,过去劝阻,说:“你伤心糊涂了,话怎么这样说呢?”有人盛了一碗浆水让她喝。但厂长就生气了,说:“你不能听别人唆使,发死人财呀!”又把菊娃拉上了他的车要开走,蔡老黑就不满了,许多人也就不满了,围住了小车,纷纷叫嚷:“人死了,不让抵命就算饶了厂子,你还不愿给钱吗,一条人命就值那一万五千元吗?”“你狗X的厂长钱拿汽车拉哩,让你掏出一捆你也不肯?”“放屁哩,说一万五属于他的资助,没有菊娃,那你就一分钱不给了?”“菊娃也真是,他想娶你的,你为啥不趁机给你嫂子多要些钱?他也算是未来的姑爷了,对亲戚都这么啬,那将来肯把钱都交给菊娃你吗?”“菊娃你跟他上的什么车,咱就是傍大款也不能忘了一母同胞呀!”厂长见人围住车,就让司机开了车走,蔡老黑一拳砸在车后箱,就砸出个坑儿来,车上那三个保镖便要跳下来,菊娃死死拽住,保镖没下来,车开走了。蔡老黑叫道:“让他们下来么,狗X的还想打架,怎么不下来?一块上还是单练,我蔡老黑手正痒哩!地板厂来了,高老庄安生过几夭?他们是富了,他们凭什么富,占了我们的土地,用的是我们山上的树,山上的砍完了,咱后半生吃的喝的全让他们夺去?咱儿子孙子,儿儿孙孙以后就喝风屙屁去!太阳坡的林子砍了,派出所罚咱的款哩,现在厂子的车弄死了人,派出所的人呢,那镇长呢,狗大个影儿都不见了!瞧瞧,有钱就那么嚣张,占了我们的土地,抢了我们的资源,现在又夺了我们的人,他王文龙有什么资格把菊娃带走,他要把菊娃带到哪儿去,欺负高老庄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吧?!”他在院子里咆哮哩,问谁跟他去厂里要再说个明白,院子里就有人响应他,他们就把背梁用门板抬了,说:“死了人厂里不管,就把死人停放到厂门口!当下抬尸到镇街上,几十人一哇声地喊,锣也敲得咣咣响,人就越来越多,都在说:死了人厂里不管?天下哪有这等事?!那些曾经被厂里除名的人就成了骨干,而更多的人要看热闹,看热闹的人一多,骨干分子越发来劲,群情就这么激发了,呼呼隆隆去了厂里。顺善说:“这和文化大革命中的武斗是一样了么,人人脑子热了,控制不住了!前年县上来的气功师讲什么气功场,我那时还理解不了什么是场,现在我知道了!当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一招手,几百万人都哭呀叫呀,疯了似的,这就是有了大气功场么!蔡老黑那么一起头,人都去了,谁要是不去,谁就好像不配做高老庄的人了!我一看众怒难犯,有了气功场了,我也不好再劝说,也跟了去,走到半路,我想这一去非出了乱子不可,我是党员,我又是人大代表呀,我就在上厕所时溜跑了的,跑来向你报个信儿,人在事中迷。子路你是清醒的,你说这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去找镇政府和派出所,但我知道前天下午吴镇长是到县上开会了,朱所长他娘昨天过七十大寿哩,也不知今天回来了没有?”子路先是听顺善讲菊娃的嫂子当众辱骂菊娃,也就忍不住恨那修子,骂起修子昏了头,狮子大张口,哪有索赔五万元的理儿,得得死时才给了多少钱,背梁成了什么革命烈士不成?但顺善说到了王文龙把菊娃拉上了汽车,猛地就出了一头汗来,心里想:这不是完完全全把他们的关系暴露给公众了吗?菊娃口口声声说与厂长是朋友,可这个时候她倒听厂长的话,厂长又敢拉她上车,这关系就不是单单朋友二字能解释的了!子路一时心口针扎一样地发疼,脸也涨红,不敢看顺善也不敢看西夏,低了头只是大声吸鼻涕。西夏从口袋掏了手纸递给他,他擦了鼻涕,却又想,这也好,她毕竟不是自己的老婆了,这么久的日子他之所以灵魂不得安妥,就是担心着菊娃的日子难过,而后半生的日子更难过,如今他们能这样公开他们的关系,她真的选中了王文龙,以后的生活倒比自己更好,那他也就安然了,平平静静和西夏活人了。这么想过,脸色恢复了常态,头上的汗水也不再大出。顺善瞧着子路木木呆呆的样子,说:“子路,叫你拿个主意哩,你倒成没嘴的葫芦了!”西夏说:“他有什么主意?!事情八成得弄大了,蔡老黑早就谋着起事呀,正好碰上背梁死,我看去厂里不仅仅是要讨说法,怕就轰了厂子哩,当然得找镇政府和派出所!”子路说:“你没听顺善说镇长在县上开会吗?”西夏说:“蔡老黑怕正是知道镇长不在高老庄他才敢这么闹的。吴镇长不在,就找朱所长,朱所长即就是也没在,所里总还有警察吧?”子路说:“让派出所去抓那些人?这是民事纠纷,若让警察去弄出个敌我矛盾来,你还嫌不乱吗?”西夏说:“真要是乱子怎么办?!”子路说:“去去去,这事你不要管!”西夏也生了气,转身去厨房烧洗脸水了。子路和顺善叽叽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派出所不能找,子路就要和顺善一块儿去厂里看看,但顺善却说他不去,子路便到厨房来叫西夏和他去,西夏说:“别叫我,我不管的!”子路说:“你在人面前倒能比我会说话,求上你了你就拿架子?!”西夏也就不再烧水,胡乱地梳了头发,叮咛娘不要出门,石头醒来了也不要把菊娃的事告诉他,两人就出了门。

才走到村口大土场上,坡坎上许多人小跑着往镇街方向去,有的一边跑一边系衣服扣子,有的跑过那一片栽着篱笆的地边了,又折回头,在篱笆上使劲地抽拔了一根木棍,然后在空中霍霍霍地挥了几下,吃喝着去了。来正也跑过去,上一个地塄,先想着一个跃子就能扑上去的,但用力小,身子到了塄下,又站住了,连跃扑了几次,几次都没成功,腰里的腰带一头就溜下来,叫撵他来的三个孩子拽住。来正说:“都回去,都回去,你们去干啥,骂仗没好口,打仗没好手,寻着挨乱棒槌呀?回去!”自己就后退数步,一个跃子扑上了地甥。瞧见子路和西夏了,说:“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叫我,我和地板厂也不共戴天哩!”子路说:“去是给厂里施加些压力,不是要武斗的,你别疯!”来正说:“这是策略,这我懂,电影上国共谈判,是先兵临城下了才谈的!”子路说:“来正,你不要脑子热,你和别人比不得,你是娃娃还小哩。”来正却说:“这我知道,咱也是为了孩子们而战!”自个儿先跑前去了。清早也热哄哄的,西夏额上就沁了汗,一边小跑一边对子路说:“头发乱了吗?”子路说:“又不是去赶会呀!”西夏说:“总是出门见人么,只要你不嫌丢了人,那我就不管啦!”西夏是已经养成了习惯,在外行走或跑动,胸挺着,松了腰,收紧着屁股,姿势一直是非常美的,她看不顺眼高老庄的女人手乍拉着,敞了怀,咕咕涌涌走路,但她这样的姿势小跑,速度却撵不上子路,子路腿短是短,但步子换得快,就已经拉开她一大截路,她索性也不追了,坐下来歇脚喘气。田野里,越来越多的人抄着近道儿往镇街跑,孩子们更是快乐得如过年过节,他们在大声地叫喊着跑在前边的父亲,他们的母亲又在后边大声地叫喊着他们,三条狗,五条狗,十条狗也夹杂在人群里跑,吠声暴烈,时不时那黄的白的黑的身子就腾空跃起。

晨堂也挑着一对粪筐往前跑,他是早早起来到学校的厕所里去偷粪的,偏偏厕所里蹲着来顺,来顺说:“你怎么到学校偷粪了?学校里的粪喂着三头猪的!”晨堂没有理他,只是拿铲子在蹲坑里铲。来顺又说:“我得给校长说了!”晨堂说:“我卸了你的腿!”来顺突然意识到庆升和晨堂是堂兄堂弟,自己心就怯了,嘿嘿嘿地谄笑了,说:“其实校长没在呢。”晨堂说:“你来,把那个坑里的铲到筐里!”来顺果然过去铲了,说:“每天早晨你来早些,老师都没起床哩。”晨堂说:“老师不起床,大门也不开的。”来顺说:“你来了往我宿舍门口丢个石头,我听见了给你开门。”晨堂说:“我没你那习惯!”说得来顺脸红成火炭。但晨堂挑着粪筐离开学校的时候,来顺却说一句:“晨堂哥,你没去地板厂?”晨堂问去地板厂干啥的,来顺就说了刚才见一群人抬着背梁的尸体去地板厂闹事去了,晨堂听罢,立马转身往地板厂来,半路上见了那么多人,又挑着粪筐,绊绊磕磕走不前去,就喊:“屎来了!屎来了!”众人忙躲闪出条道儿,让他过去。西夏喊:“晨堂晨堂,那里又不是戏场子,谁给你屙呀尿呀?!”晨堂说:“我臭他地板厂去!”

在镇街东的丁字路口,老头老太太和妇女儿童就一堆一簇地站在那里,有的拿着线拐子拐线,有的纳着袜底,一会儿这一堆往前跑,一会儿又一簇跑后来,西夏在那里见着了她许多认识的人,譬如三婶,骥林娘,香香,麦花,银秀,三治的秃头婆娘,理发店的小姑娘,还有庆来家的,庆升家的,还有蔡老黑的老婆。她们都说:“你来了!”个个并不是愤怒和怨恨,而是快活而亲热,似乎是来看社火吃宴席。她一直往前走,吵闹声越来越大,那些长的方的高的矮的屋舍之后,这一排那一片的树木、麦秸垛过去,穿着黑与灰衣裤的农民就拥挤在工厂的大门外,人的语言是声的节奏的效果,而人一多,节奏一乱,什么语言也没有了,只是嗡嗡轰轰如风如雷。才走到那一幢房子的后墙根,前边的一群男人呼啦啦往后跑,这边的一跑,屋前屋后和远处站在一排碌碡上的人刷地也跑,一个人竟与西夏撞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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