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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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三角中间,那三角是锡面朝外的,见热就内缩,再用火头去烤另一个锡面朝内的三角中间,三角向外张开,狗剩就指了向内收缩的三角说:“二百元的是这个,一百元的就是那个了。”指了指张开的三角:“你是要一百元的吗?”红鼻子男人说:“我要二百元的。”狗剩就笑起来:“就是么,就是么,这不贵呣!”红鼻子男人说:“那我晚上在旅馆里等。”狗剩说:“晚上十点,不见不散。”红鼻子男人掏了二百元给了狗剩下楼去了。
狗剩也不送客,笑嘻嘻过来,说:“看过雷刚的房子了我说你还会过来的,怎么样?要不是我见你是菊娃,我还会再涨一百元的。”菊娃说:“狗剩,我可给你说清,你得单独给门面房安电表,我是不愿意连你家的电费一揽子掏的!”狗剩说:“这当然。”王文龙也进了后院,跟在他后边的是一只瘦小的白身黑眼狗。西夏说:“厂长买了狗了?”狗剩说:“这是我家的狗。黑眼,黑眼,你跑到哪儿去了?”就跑下去立即将过道处的小门关了,热乎地拍打着王文龙的肩,引到楼上来吃茶。西夏说:“主人叫狗剩,养得这狗也好看。”狗剩说自娶不下好老婆,就养个好母狗。但这母狗不正经哩,已经跑出去两天不见回来了。”说着把茶端给厂长,又说:“厂长,你如果死了,高老庄得给你造庙修碑哩,你是我们的财神爷你要扶扶我这个贫哩!”王文龙说:“狗剩还贫?光这门面房出租月钱就够吃够穿的。”狗剩说:“这能落几个钱?你给菊娃办这个杂货店哩,你能让我也干个什么营生?”菊娃说:“狗剩你那臭嘴,这杂货店可不是他给办的!”狗剩说:“这有啥的,办就办了么,厂长是多体面的人,有些人想和厂长说一句话也说不上的。”王文龙说:“狗剩,租了你的门面房,你得多照看哩,听说你给几个旅社做皮条客生意,你可不能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店里引!”狗剩说:“这谁说的,这是糟踏我呣!”西夏悄声问菊娃:“啥叫皮条客?”菊娃说:“就是给嫖客寻人哩。”说话间,楼下有了几声狗叫,趴窗一看,四条狗在门前吠,又来了四条,一起汪汪。狗剩说:“这贼东西又来了!”就下去开了过道小门,抄起一根棍就打,狗跑散开,才关了门上来,下边狗却又叫,同时院子里的黑眼也急躁不安,声声回应。王文龙就笑道:“狗剩狗剩,瞧你这里成什么了?!”就要菊娃和西夏一块走。西夏却觉得狗剩有意思,还觉得这群狗热闹,就说:“你们走吧,我呆一会儿。”王文龙和菊娃出去,狗汪个不停,菊娃三躲两躲的,头上的发卡就溜脱下来,忙捡了一边跑一边往头上别。西夏突然后悔没有问一问他老婆的事,倏忽间,却觉得菊娃样子似乎和她才回高老庄时有些变化,是脸胖了,还是屁股肥了,趴在楼窗上看远去的菊娃背影,那腰肢斜斜地扭动劲儿真的是像汽车站上的那女人了。
狗剩又打了一通外边的狗,再次把门关了,上楼见西夏发呆,说:“你和他们一块儿来的?”西夏说:“我半路碰上的。”狗剩说:“你不跟他们一块儿走对哩,你是子路的老婆了,菊娃她是什么,你们一块儿走,街上人见了倒说菊娃容得你,而你却容菊娃你就是瓜尿哩!再说,人家两个好,你们一块儿走,倒给她打马虎眼了。”西夏觉得狗剩刚才那般殷勤,现在却说这话,是个是非男人,便不接话茬,心却想:不与菊娃他们一块儿走,真的是不给他们做掩护了。就又趴在楼窗上看,菊娃走得极不自在,好像停下来给王文龙说什么,但还是顺了王文龙又往前走。但就在那第三道小巷口,蔡老黑却披了衣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三个人冷不丁碰上,就都站住了。王文龙似乎是伸出了手,蔡老黑却把手抱住了双臂。三人在那里说话,西夏听不清,后来就见菊娃掩面撒脚跑开。狗剩说:“要打了,要打了!”西夏急起来,狗剩又说:“打么,打么,一个槽里拴不成两条驴么!”西夏说:“狗剩,你胡说啥呀,你盼着打开了看热闹呀?”王文龙和蔡老黑最终没有打起来,两人就那么盯看着,一个将手插在口袋,一个将手反抄在背,僵硬着各自走开了。狗剩有些丧气,骂道:“都是肉头!”便道门前狗群又汪汪叫,门被抓得哐啷哐啷响。狗剩再没下楼,却拿了几片瓦,在窗台上摔破往下砸狗,掷十下有一下砸着,狗就更疯狂,跳着在半空,身子如弓,对着楼窗咬,西夏也就把房内的鞋,枕头,茶杯也掷了下去。狗剩说:“西夏西夏,你这是要破我的财呀!”
第二十四章
西夏一时去不了白云湫,索性随意浪荡起来,拿着照相机在高老庄各村跑,见什么摄什么,尤其是拍摄了许多特别矮小的人。这些矮子并不知道西夏的拍摄出于好奇和供以后要作专题研究和绘画的素材,他们兴高采烈,要洗头刮脸,换最好的衣服,争着抢着讨好西夏,西夏由此又得到线索,抄录了宋刻《商州团练使高公之墓碑》、宋刻《劝谕广植蚕桑碑》、元刻《严禁匪类以靖地方碑》、清刻《节妇碑》、《孝子碑》、《谨守家规碑》、宋刻《修小河桥记》、《救荒记》、清刻《棉花沟水道争讼断案碑》,如此拍摄了五个胶卷,抄录了一册记事本,回来归纳分类,断出标点符号,注明碑子尺寸大小。人已经精疲力竭,但还是将抄录的碑文装订一册,写起前言说明,才写到:“高老庄境内,从宋元之后,尤其明清时期,刻石之风尤盛,凡屋壁道侧,荒茔野冢,无不可以竖碑立碣以记人情物事。虽质无琼瑶之材,书非欧柳之毫,但所载文字涉于官府文告、乡约族规、地理物产、人情风俗,世事万象,无所不有,诚为窥探本地历史文化之户墉,更是……”眼皮就沉,脖颈儿发硬,倒在炕上就睡着了。一阵嗒嗒嗒地脆响从巷道里直传过来,接着院门首有人叫:“西夏西夏!”西夏听声熟熟的,掀了揭扇一看,门口一头驴上坐着个女子,红衣红裤还是红鞋,喜眉活眼地笑哩。西夏猛地一惊,以为是汽车站遇着的那位女人,心想再生人到高老庄了?!忙跟了鞋出来,那女子却并不是送发卡的那位,便怔在那里,问道:“你是谁?”女子说:“我把石头送回来啦!”门口里就又进来一头驴子,果然驮着石头。西夏忙把孩子抱了下来,招呼女子回屋吃茶,那女子却说:“不咧,我得去稷甲岭下拾地软去!”西夏说:“你这驴子真好!”她说的是驴子四条腿的瘦硬挺劲,驴子怎么有这么健美的腿呢。驴子是走虫,美原来是生存需要的结果吗?那女子就笑了,说:“驴子好。你去不去?捡了地软让你娘给你包了包子吃!”受到了邀请,西夏喜出望外,便没了疲劳,当下骑了石头坐过的那驴子,给娘说了一声:“我去稷甲岭了!”娘才从卧房出来要阻止,那女子拍了一下驴屁股,驴子就嗒嗒嗒跑出巷口,她也随之骑了另一头驴子撵来,两个人都快活地嘎嘎大笑。驴子并排一气儿跑过村口,又跑过蔡老黑的葡萄园,一直往东北方向去,镇街和村庄就远远落在后边,田野里的路越来越窄了,驴子才慢下步来。西夏喜欢这样的黄昏,天边的夕阳没有了光芒,却鲜红如血,山风微起,鸟常常在驴头前倏忽翻乱着羽毛飞过,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繁衍了路面,人与驴一时都不辨方位了。西夏大呼小叫,后悔自己来到高老庄这么多日子,竟然就没有到过这么好的地方!她说:“崖崩的时候,你听到了响声吗?”女子说:“轰隆隆的,我还以为是天上打了雷呢!”西夏又问,那个千年的龟就在这儿发现的吗?”女子说:“是在这儿。龟放在镇政府的院子时,好多人都在龟背上站过,龟是动也不动的,我也站上去,那龟背就裂条缝来,我是真正的千斤!”女子得意地说着,笨驴走到了前边去,那里的荒草就深了,直埋了驴腿,西夏迎着落日欣赏到了稷甲岭上忽聚忽散的白云,草在风里摇曳,那女子坐在驴背上犹如坐在海波中的一只小船上。但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一声尖叫,瞬间里瞧见了草丛里蹿出一条烈犬,身子凌空扑向了白衣女子,女子就从驴背上跌下来,倏忽竟变为一只白狐没命地逃去。西夏大惊失色,一声嘶叫,就醒了,方知刚才做了一梦,急坐起来,满头满身汗水。叫道:“娘,娘!”娘没在屋,也没在院,走到巷道里,娘远远地和什么人打招呼:“有空来家坐啊!”然后提着一笼子衣服走过来。西夏说:“娘,你和谁说话的?”娘说:“我去泉里洗衣服回来,碰着了苏红……”西夏往远处看看,猛地叫道:“苏红穿的红衣?!”娘说:“她爱穿,稀不够的!”西夏就问:“她好好的?”娘说:“好着呀,怎么啦?”西夏在心里纳闷:事情竟这么巧的,梦里的女子穿红衣,苏红也穿红衣?!但她不愿说梦给娘,说句“没啥的”,回坐到屋里,心里到底疑疑惑惑。
西夏疯疯张张出外照相,子路嫌她野,却也没奈何,一壶茶喝得无聊,出门到菊娃和石头的自留地里去看庄稼务得怎么样?连着地畔的是来正的地,来正一个人在那里砌地堰哩,他丢剥了上衣,一脸脏土,经汗水一湿,像个戏台上的奸佞,而地头却放着一只没嘴儿的茶壶,几块红薯面发糕,那小小的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限度地唱着秦腔。子路说:“来正会享受,这不是劳动,是来赶庙会哩!”来正说:“你要饥了那里有糕,渴了有茶,收音机里许财娃的音道那么好的!”许财娃是省上秦腔剧团的名角,前些年随剧团到县上演出过,也到高老庄演过。许财娃是大男人,扮的却是小旦,腰肢细软,明目皓齿,比女人还要女人,那么大的脚套了三寸金莲,能猫一样轻盈地蹦到大圈椅上,单脚在圈椅背上立棱棱站住。子路听来正说“阴道”,猛地醒悟是“音道”,说:“是音带不是音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