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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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先生掏出放大镜,说:“这画我早看过好多次了。先声明了,我不是权威,说真说假也只是个人看法。依我看,这幅画应是真的。这是倪瓒坡很有名的一幅纸本水墨画,可以代表他的风格。他的构图有独创性,像这幅画,就很能体现他的结构个性。近景是平坡,上有疏林茅舍;中景往往空白,透着清朗之气;远景多为低矮山峦,旷远无边。画的上半部又是空白,疑为长天,又似平湖。他的这种构图法影响中国画坛几百年。他的画多有题跋,词句清雅,书法俊美,可以说是诗书画三绝。倪瓒坡作画,多用干笔和皴搓,用笔简洁,极少着色。有时笔墨关透入纸背,却绝不纤弱单薄。还有,他的画中都没有人物,多为岸石坡诸,空旷寂寞,明净淡雅,清气逼人。”
朱怀镜问:“我想请教毛先生,你可以同我说说倪瓒坡这个人吗?”
毛先生说:“倪瓒坡是元代无锡人,家中很富有。他自小才华横溢,诗词书画俱佳,仕途却很不顺。他佛道兼修,性情温雅,清逸脱俗。中年以后,散尽家财,携家人隐遁江湖。”
吴弘倒抽了口气,自嘲道:“唉,不像我们这种俗人,还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钻。”
毛先生说:“倪瓒坡的画质和人品很得后朝文人们推崇,明清两代,江南大户都以家中是否藏有倪瓒坡的画以区分雅俗。”
吴弘说:“根据你的鉴定,这幅画是真的了?”
毛先生说:“我只说自己意见,不打包票,不做中人。我还得告诉你们,一般都以为这幅画的真品藏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如果这幅画中真品,台湾那幅就是赝品了。”
听毛先生这么一说,朱怀镜就望了望吴弘,委婉道:“这就叫人没把握了。”
毛先生说:“这不奇怪,罗浮宫里还有赝品哩!”
朱怀镜问:“毛先生,我想请教,古玩鉴定,有没有科技手段?”
毛先生说:“当然有。不过一般情况下,还是靠鉴赏者的个人修养。同一件古玩,放在两位等量级的鉴赏大师面前,得出的结论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出现这种情况,官司就没法打了。”
朱怀镜心里更加没底了,问吴弘:“你说呢?”
吴弘说:“看看价格吧。”
古玩商一直没有开言,这回他说话了:“是真是假,得听行家的,我说了不算。可这幅画的来历我是知道的。”他便跟说书似的,噼里啪啦说了起来。无非是说谁谁爷爷的爷爷原在宫里当差,后来发了家,怎么的就弄到了这幅画。后人派生出几脉,每代都会为这幅画发生争执,好几次差点儿弄出人命,可见这画的珍贵。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很是传奇。
朱怀镜笑道:“刚才毛先生说的我不懂,你说的我可懂了。街上摆摊子卖狗皮膏药的,多是七岁上了峨眉山,八岁进了少林寺,只因生性顽劣,没学得几手好拳脚,只偷得师傅膏药一贴。不敢说悬壶济世,但求个养家糊口。而一个鼻烟壶,一个痰盂钵,必是宫里出来的,谁谁祖上原是宫里大太监,在老佛爷跟前行走,这些个劳什子,都是老佛爷高兴了赏的。只是不清楚清朝太监都有嫡嫡亲亲的后代,那会儿并没有克隆技术。
古玩商生气了,说:“先生您这么说,我就没话了。就像我存心蒙你似的。
毛先生是我朋友,也是吴先生的朋友。真蒙了您,毛先生跟吴先生就不要见面了不成?“
吴弘找找圆场,说:“这些都是玩笑话,不说了。你出个价吧,说个实数。”
古玩商打了个手势,嘴巴却闭得天紧。吴弘摇摇头,说:“太贵了。”“
古玩商也摇摇头,然后又打个手势。吴弘说:“说实施,我相信毛先生,但这幅画倒底能值多少,我也不知道。您说倒底值多少?您当然不会说,但您知道,您心里有底。我这朋友是真心想要,但得有个承受能力。价格合适,买得下,就买了;吃不了,您就只好另寻下家了。您的这个价格还是高了。”
古玩商也摇摇头,然后又打个手势。终于开口了:“这是最低价了。”
吴弘说:“您稍等,容我俩商量一下。”
吴弘同朱怀镜去了里面卧室。“你说呢?”吴弘问。
朱怀镜说:“我为懂行情,根本不知贵贱。”
吴弘说:“我不懂真,但古画的行情略知一二。如果是真画,这个价格就太合算节。我们都是外行,又要得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管是真是假,你只说这个数目你没问题吗?”
朱怀镜说:“不是太多,没问题。我是出不起的,只好请陈清业帮忙了。”
两人出来,吴弘再次压价,将尾数去掉了。古玩商直摇头,像是吃了很大的亏,又哭笑不得的样子,直说吴总太精明了,生意场上必定驰骋江湖无敌手。吴弘便玩笑道:“您是得便宜讲便宜啊。再怎么说,您拿到的是钱,我朋友拿到的是纸啊。”
下午,吴弘带着朱怀镜见李老。陈清业想跟着去见识见识,朱怀镜也就让他上了车。吴弘驾车,上了长安街,在西单附近的一个口子边拐进胡同里,钻了几圈,停了下来。
吴弘说:“车就停在这里,舒天和陈老板就在这里等等吧。”
朱怀镜回头望望陈清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儿难为情的意思。陈清业使劲点头笑,不在乎的样子。车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陈清业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舒天不知个中文章,就问:“陈哥这几天好累吧?”
陈清业忙掩饰道:“没有啊,我在空调车里坐久了,就困。”
两人坐在车里等着,无话找话。陈清业总想叹气,便放声说笑,舒天总在想象部长家里是个什么样子,笑是笑着,却并不在意陈清业说了些什么。
吴弘领着朱怀镜,朝胡同口走了不远,就在一个四合院前停了下来。吴弘按了门铃,半天才听得里面有人应了。门开了条缝儿,是位小姑娘,笑道:“吴总,您来了?”说着就开了门。
吴弘说::“小李,你好。老爷子好吗?”
“很好,很好。前天有人给老人家送了双绣花鞋,才这么长。”小姑娘拿手比划着,“好漂亮的,老人家可喜欢哩,整日价拿着玩,只说好。”
院子中间有棵大树,亭亭如盖。这是北方的树,朱怀镜不认得。院子四周放着好几个大铁架子,上面摆的都是些浮雕。吴弘说:“都是李老多年收藏的。”
“爷爷,吴总来了。”小姑娘上前推开正房的门,叫道。
朱怀镜轻声问:“李老孙女儿?”
吴弘说:“李老乡下远房的,论辈分,叫他爷爷。”
听得里面应了声,吴弘就领着朱怀镜进去了。“李老,您好,好久没来看您了。”吴弘忙上去握了李老的手。看上去这是李老的书房。
李老是位精瘦的老人,看上去还健旺。他放下手中的三寸金莲,说:“这位是就是小朱?”
朱怀镜忙上前握手,说:“李老您好,专门来看望您老。”
吴弘先把玩一下李老桌上的绣花鞋,赞叹一声,才详细说起朱怀镜。李老又抓起了三寸金莲,用放大镜照了照,抬头说:“莽之的部下,肯定不错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朱怀镜便说:“王书记很关心我。”
吴弘同李老天南地北扯了起来,就当朱怀镜不在场似的。朱怀镜心里窘,脸上却总微笑着。吴弘同李老有时大声说话,拊掌而笑;有时压着嗓子,语意也隐晦。他们说到一些人和事,朱怀镜都很陌生,他便似笑非笑地样子,不经意地打量着书房。窗前是个大书桌,很古旧,只怕也是文物级的。左壁是书柜,书塞得满满的。右壁是博古架,摆满了各色古玩。一些字画随意挂在书架和博古架上,没了装饰效果,书房倒象是古玩店了。朱怀镜瞟了眼那些字画,有古人的,有时人的。正对面的书架上是“危行言孙”四个字,朱怀镜琢磨了半天,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条幅的上方有密密的题款,看不清楚。下方隐隐看清了“就教于李老部长”一行小字。再想看清落款,字又太草了,根本认不得,不知是当今哪位名家的字。
这时,吴弘从包里拿出那个红木盒子,说:“李老,你别怪我。我不让小朱讲客气,他非说初次拜访您,一定要表示个心意,就弄了幅字画,说是倪瓒坡的真迹,我们都是外行,又不懂。反正不论真假,都是小朱的心意……”
吴弘话没说完,李老早把手中的绣花鞋放下了,双手接过了盒子。老爷子走到窗前,又开了灯,将画徐徐展开。这时,一位老太太微笑着进来了。吴弘忙叫:“董姨您好,这是小朱。”朱怀镜猜她必是李老夫人了,忙上前握手道好。董姨同他握了手,又摇摇手,指指李老。李老正低着头,拿着放大镜瞄来瞄去。大家就屏息静气,望着李老的秃顶。
好半天,李老直起了腰,反手捶捶背,说:“依我的见识,不敢认定是真迹,但也是真假难辩。好啊好啊,小朱,谢谢你,谢谢你。老婆子,你叫妹子弄饭菜,我们要喝酒。”
李老很有兴致,叫小李搬了沙发,放在院中的树荫下,说是三个人到外面去聊天。朱怀镜说想欣赏一下李老的石雕,长长见识。李老自然高兴,便指着那些石狮子、石菩萨、石门墩什么的,一一说出来历。朱怀镜点头道好,却暗自想,这些玩意儿,没一件抵得上马山乡下的那块“杏林仙隐”石雕。
都看过了,就坐下来说话。李老只是谈古玩,论收藏,不再说半句王莽之,聊了好一会儿,饭菜才弄好。却只是三菜一汤,简单得很。酒却是上等洋酒,朱怀镜也没喝过的,叫不上名儿。董姨不让李老喝酒,总是在一旁说他。李老只是嘿嘿笑,不时开玩笑,说:“对领导,有时也要脸皮厚些。她说她的,我喝我的。”
董姨佯做生气,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当领导了。”
饭没怎么吃,酒也没怎么喝,只是话说了不少。也多是李老说,谈笑风生的样子。吴弘和朱怀镜总是点头而笑。吃完了饭,李老握了朱怀镜的手,说:“小朱,感谢你啊。这幅画说不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