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志-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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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丽没有想到平书记会主动跟她说话,脸一下子红了,还没来得及回答,金美人已经替她说了,平书记,她是秘书处的万丽,小封生病了,万丽是临时被我拉差拉来的。平书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哦,是万丽。但就在他点头微笑的一瞬间,万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种坚硬的拒绝,感受到一层冰凉的寒意,这层寒意从平书记的眼睛里弥漫过来,顷刻间穿透了她的全部身心。
接着,首长又到了第二个参观点,这是一个先进乡的农业示范区,种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这是初冬时节,油菜经过两个月的生长期,正是叶肥茎壮的时候,首长满意地笑着说,不错,不错,想不到你们南方的萝卜也长这么好。首长一言既出,大家都有点尴尬。其实没多大个事情,只要没人吭声,也许首长就知道自己错了,就含糊过去了,或者很快首长的兴致就转移到其他上面,事情也就过去了,但偏偏金美人多事,先是“扑哧”笑了一声,紧接着说,这是油菜,不是萝卜。
顿时,大家的脸色都不对了,首长虽然仍然笑眯眯的,但他身边的人,都已经铁青了脸,于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就把金美人挡了开来。首长依旧谈笑风生,是呀,是呀,从前“文化大革命”时,批评知识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认识小麦和韭菜,想不到我这个劳动人民出身的,今天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啊哈哈,我回去要告诉我家属,她是个知识分子,过去老被我嘲笑,这回她也可以报我一仇了。大家想跟着笑,但都笑不出来,金美人被挡到好几米之外,脸色煞白,整个人的灵魂都出窍了。
首长离开南州后的第二天,金美人就递上了请调报告,上面很快就批下来,金美人调市行管局工作,临走的那天,大家来给她送行,脸色都不大好,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但同时也实在想不通,金美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得不能再低级、幼稚得不能再幼稚的错误?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刚刚进接待处的小封身上,那还情有可原,金美人可是老接待,还是接待战线的老模范,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物没侍候过,多少的大风浪都闯过来了,怎么会栽在这件小事情上呢?连金美人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了,她跟大家说,大概也是我命该如此了,到了走霉运的时候了,这不该说的话,一辈子都守住了,到最要紧的时刻却守不住,不知怎么就跑出来了,其实什么油菜萝卜,你叫我自己分辨,我也不一定辨得清楚,还偏偏要去嘲笑首长,活该活该。大家噤若寒蝉,送走了金美人。
伊豆豆又来看万丽,跟万丽说,现在你可以松一口气了,我的后台垮台了,我进不了办公室了。万丽说,我为什么要松一口气。伊豆豆说,是呀,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呢,都成了打字员了。万丽忍不住哭了起来,伊豆豆毫不客气地说,哭,现在就哭啦?以后有你哭的呢。万丽几乎是万念俱灰。
这一天万丽下班走在路上,眼前一片茫然,心里杂草丛生,在经过一条与大街交叉的小巷巷口时,她的眼睛的余光,感觉到有个人正从小巷出来,一步就跨到她身边,但是万丽没有在意,也没有侧头看一下,继续闷头往前走,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逗笑说,喂,交个朋友好吗?万丽头皮一麻,以为碰上了流氓,赶紧加快了步子要逃开,却听到了一阵紧随而来的笑声,哈哈哈,还是老样子,目不斜视,万丽,你也太规矩了。万丽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是康季平。
康季平又出现了。
他温和地看着万丽,笑着说,万丽,如果不急着回去,我请你喝碗羊汤好吗?万丽毫不犹豫地说,我急着回去,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有孩子了——康季平说,我知道,你的消息,我都知道,你女儿生下来六斤半,大名孙新月,小名丫丫。万丽想不搭理他,但嘴上却不由自主地说,你都知道,你对我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有这个必要吗?康季平说,不必要的事情,我不会去做的。万丽反唇相讥,那当然,你永远最清楚什么是你最需要的,什么是你可以随时随手丢弃的,你——康季平宽厚的微笑,一直挂在嘴角,与他相比,万丽就显得那么的计较,那么的小肚鸡肠,万丽无法冲着他的温和的笑脸再说什么尖刻的话,她停了下来,但心里的委屈,却因为康季平的出现,愈加的奔涌起来。
康季平指了指路边的羊肉店说,万丽,还记得吗,上大学时,没钱吃好东西,就来喝一碗羊汤,还记得一碗羊汤几分钱吗?万丽没好气地说,不记得。康季平伸手轻轻地从万丽身后一托,万丽想别扭也别扭不起来,竟然乖乖地顺从地走进了羊肉店。
坐下来时,康季平说,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再说了,你婆婆在给你带孩子,你还是比较轻松的。万丽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你干什么这么关心我?康季平说,我说过,我会一辈子关心你。万丽撇了一下嘴,想朝他翻个白眼,但眼睛不争气,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羊汤端上来了,康季平替万丽的汤里加了一大把青青的蒜叶,热气一腾,蒜香扑鼻,万丽的泪水就忍不住掉了下来,康季平递了一张餐巾纸给她,平平静静地说,先趁热喝吧——你不会嫌我小气吧,毕业五年多了,头一次请你,就喝一碗羊汤。万丽没有吭声。康季平又说,涨价了,我们读书的时候,羊肉汤八分一碗,羊杂碎汤五分一碗,现在涨了几倍了。
一股久违的亲切的气息,随着飘香的羊汤四溢出来,康季平默默地看着万丽,过了许久,说,万丽,你的处境不好,应该想想办法,争取主动——万丽摇了摇头,说,我无所谓。康季平说,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我不能让你这样沉沦下去。万丽勉强笑了一下说,沉沦?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康季平说,我不管你现在有多严重,还是不严重,你不要再在办公室呆下去了!他的口气是决断的,是毫无商量的,好像他是万丽的家长或者领导,万丽的事情,得由他决定,得听他安排,
万丽不由说,你是谁呀?康季平说,与我是谁没有关系,但与你有关系,你要调单位。万丽说,调了单位又怎么样?康季平说,调了单位后,你就开始等待。万丽说,等什么?康季平说,等机会。万丽说,要是机会老是不来,永远不来,等老了怎么办?等老了,就算机会来了,不是等于没有机会吗?康季平说,万丽,你不要这样悲观。万丽说,但是我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康季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停顿下来。万丽说,再说了,就算如你说的,要等待,那为什么不能在办公室等待,不是一样的等待机会吗?康季平说,不一样,只要你在办公室工作一天,你心里的阴影就一天不会消失,这种东西,会影响你一生,甚至会毁了你一生的进步。
万丽还想反驳,但忽然眼前一晃,又晃出接待中央首长那天,平书记听到她的名字时,眼光里透露出来的那种拒绝和寒意,万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灰意冷地说,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看穿了,也想穿了,没有意思,算了。康季平摇了摇头,说,万丽,你不行的,你做不到的,你如果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一切,我就不会来找你,劝你调单位,但是万丽,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做不到的,你是要进步的人——万丽忽然冷笑了一声说,要进步?谁不想要进步?康季平说,你和别人不一样,这是你骨子里生命里的东西,是你与生俱来并且会一直伴随到老到死的东西,你是非常非常看重的,你不能没有进步,所以,万丽,你绝不能闷在办公室了,闷在这里看脸色,会把你的自信全看掉的,会把你的能力全看掉,你的生命的光彩都会没了的,你会未老先衰,你会——万丽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哗地淌下来。
康季平并没有劝她,甚至都没有再拿餐巾纸让她擦,他继续说,万丽,听我的话,立刻调一个部门!万丽的思维不由自主被他牵住了,问道,那,应该调什么部门呢?康季平说,这也是我今天找你商量的一个重要问题,你是向秘书长提拔起来的人——万丽急不可待地说,你是让我跟向秘书长到基层去?康季平摇头说,不可能,就算你提出来,向秘书长也不会要你。
万丽惊讶地看着康季平,忍不住说,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无意中说出了《省委内参》的事,向秘书长记恨我?康季平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向秘书长怎么会记恨你,这件事情,他自己说过,不怪任何人,要怪的话,也只怪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万丽奇怪道,咦,你怎么知道?似乎有一丝奇怪的表情从康季平脸上掠过,但很快就掠过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万丽也没太在意。康季平说,这是我分析的,根据向问这个人的性格特点,我完全有把握知道,他会这样总结经验教训的。
万丽说,既然向秘书长不会记恨我,你凭什么说他不会欢迎我去跟他工作呢?康季平说,也许向秘书长心里是希望你跟他的,但就算他心里这么想,他也绝不会这样做,这样做,于他于你,都没有好处,对他来说,事情太惹眼,太露骨,对你来说,你如果到了向秘书长的手下,处境当然是即刻改变,到处看到的都是笑脸了,但你背靠的树越是牢靠,你的危险性越是大,你明白吗?万丽有些明白,点了点头,说,那,我能到哪个单位去呢?康季平说,离开权力中心,到务虚一点的单位去,会好一些,比如,到宣传部——如果能到宣传部,你一方面可以用己之长,多写东西,锻炼自己的写作能力,同时,到宣传部还有个好处,有机会多跑基层,搞调研,当年年轻的毛泽东,就是经常跑基层,搞调研,积累人生经验。
万丽的心情,渐渐地开朗起来,听到康季平连毛泽东都抬出来了,不由笑了起来,说,你也扯得太远了。康季平说,万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卧薪尝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