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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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幼安左手轻拢长袖,立在雕花玄木桌前习字。背脊直挺,纤手握着一支粗狼毫,悬腕挥毫,纸背透墨,运笔却极为有力。字枯丝平行而转折处突出有力,临的正是那兴起的“飞白”。
提笔转折间,宣纸上黑白大字渐成。长睫随目光垂下,似乎并未留意耀灵说的话。
“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谢幼安写的正是太公谢安石隐居在山东,几次三番拒官职时,天下人所传送的话。耀灵只瞧了一眼便认了出来,但她没放心上。
这几日陆恒皆是深夜才归府,谢幼安从未担心过问甚么。
真是不知女郎在想什么。耀灵皱眉思索了会儿,于是决定试探一下,又看了眼宣纸,忽然灵机一动道:“女郎,我听说当年王夫人嫁给王郎君时,曾说过‘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是否?”
王夫人是谁?东晋赫赫有名的才女谢道韫,亦是谢幼安的姑姑。她幼时随口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不知惊艳多少士人名士。
谢道韫长成愈加聪慧又辩才,被赞有林下风气,乃女中名士。
谢安让她嫁给王羲之次子王凝之,谢道韫曾对谢安说道,“谢家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凝之这样的人。”
她拿他们来与王凝之相比,意指王凝之才华低微。
“怎么了?”谢幼安顿笔蘸墨,转头望向耀灵。
“耀灵只是觉得,世人虽皆说王夫人瞧不起自家夫君,但王二少对夫人却是多有包容疼爱,身边妾侍亦甚少。那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或许只是王夫人初嫁时,对谢太公的抱怨撒娇之词。”
“你言之有理。姑姑虽然对姑父冷冷淡淡的,却也未尝不上心。”谢幼安回想了一下许久未见的道韫姑姑,颔首道,于是落笔继续习字。
耀灵在旁欲言又止。
谢幼安没留意耀灵的话中之意,又写了几笔,方才觉得有些奇怪。无缘无故提起姑姑作甚,她朝耀灵瞥去,顿时明白过来。
于是搁下了笔,笑着道:“你这小丫头也学会话中藏话了?你想探明我心意可是与姑姑一般,虽对将军冷淡,但心中也未必是不喜他的,对么?”
小心计一眼被瞧出,耀灵讪讪而笑。
但她心性本直,仗着谢幼安素来宠爱,索性按耐不住地快言快语道:“我的女郎啊,将军相貌堂堂,对女郎也无所不依的。为何耀灵总觉得女郎在躲着将军?”
“我未有躲着他。”
谢幼安不欲再说。刚拿起了笔,忽而想起了什么,索性不写字了。
她将笔浸在青玉笔洗里,瞧着墨汁化在水中继而消失,光线透过窗柩将浸在水中的笔扭曲起来。谢幼安黑沉沉的眼蒙上一层光,变成浅浅栗色。
她别过脸,背着光,那双长长眼睫微微一垂。
再定定望着她时,耀灵神情一紧,不禁微抿着唇,知道必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可知晓,那日陆恒深夜赴北,为了什么?”
“为了兖州告急,陛下急召啊。”耀灵心想,原来女郎还在记着这事,那也难怪了。
“错了,据说他手下谋士林青衣之妹,和将军朝夕相处了几年,互相有了感情。林青衣着跟陆长仁来建康城时,其妹留在了兖州。所以一旦兖州告急,他便不顾一切赶去了边疆。”
谢幼安叹了句道:“此情谊当真令人感动。”
耀灵心中总觉得怪怪的,几次欲言又止。这种情谊?但这到底是哪种情谊呢!
谢幼安背着耀灵,勾唇一抹浅笑。心想这下耀灵总能安静些时日了。
漆黑的夜里,风透过窗柩吹卷起桌上白纸,哗哗作响欲乘风归去。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按了块镇纸上去,纸顿时偃旗息鼓,任凭风吹亦纹丝不动。
陆恒借着两三盏火烛光辉,低眉凝目手中一卷帛书。哪怕帛书上的字看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听见足步声,他收起了帛书。
敲了敲门,进来的是谢幼安。
她手里拎着一盒食盒。将红叶硬塞给她的四层檀木食盒,轻放在桌上道了句:“你晚膳也没吃,凑合着用些吧。”说罢她打开了食盒,看见顶上一层四道荤菜。
鹿肉烤的微黄酥嫩,牛肉大块犹带鲜汁,水煮羊肉切得整齐漂亮,旁边尽还摆着半个冒着肉香的熊掌肉。没想到自己带来的食盒如此丰盛,谢幼安明显一怔。
她继续打开第三层,六道蔬菜香且艳,第二层豆饭和白米都冒着热气,底层竟还有煮的鲜白的肥鱼汤。
陆恒也是一愣,瞥了谢幼安一眼,偏着头似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反正你今日也没吃什么东西,那你,”看着这丰盛得不像话的食盒,谢幼安顿了顿,食盒底下放了两双筷子,她取出一双递给陆恒,继续道:“那你多吃些吧。”
陆恒取出另一双筷子,拿给谢幼安,抬眼问她道:“陪我一起吃些?”
谢幼安接过银筷不语。心想她今夜来书房找陆恒本是随性而来,怎么红叶如此神通地递来个食盒,不但是精心准备过的,且汤饭丝毫未凉。
谢幼安凑着这几盏不怎明亮的烛火,望着眼前这张忽明忽暗的脸庞。背着烛火,他眼中黑越发漆黑,鼻梁高挺,显得面目秀气俊朗。依稀可辨少年时那沉默寡言的模样。
瞧得谢幼安一时恍惚。
只觉得不过两三载功夫,人之间变化怎可如此之大。直教不敢认当初的相识,也不敢去想以后的几多恩怨纠葛。怕那几许浅薄可称为美好的记忆,日后统统拿来陪葬牺牲在权谋利益之下。
陆恒把火烛放近了些,这样更好照亮桌子这一片,烛火在他脸上蒙了层暖融融的光。
“幼安,你在想什么?”回神过来,他那双漆黑的眼瞳正看看她,一双眼里明明灭灭皆是你。“后天我便要赶赴吴郡,随我一道去如何?”
“去吴郡做什么?”
“游玩可好?”
谢幼安嗯了声,便应了下来。
“太好,那明日便可让人收拾行礼物件了。”陆恒没想到她应的那么快,唇角微扬,轻轻笑了一下。
烛火的照映下,他发是漆黑的发,眸子也是漆黑不见底的,偏偏白净的脸庞上,是那种非常静谧柔软,又不知怎样形容的温柔地笑容。
谢幼安一怔,心里微动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着,他长得真是越□□亮了。
沉默片刻,谢幼安很浅地笑了笑,“要去多少时日?”
“不到一月。”
谢幼安应了声。她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去收拾衣服,明日要出府看望母亲和幼清。你……”她望着桌上一卷卷厚重竹简,还有堆积的许多公文,添了句,“早些安寝。”她道。
关上书房的门,夜色如墨,只有惊鹊在门外候着。
谢幼安对他笑了笑,示意不必跟着,自行回了房。见耀灵和甘棠在门外等着她,见她一人走来,不由一愣,但很快上前道:“夜已深,女郎快回房休息吧。”
“甘棠,后天我要和长仁去吴郡,你和耀灵就跟着我去。”谢幼安顿了顿,想了想道:“红叶还是留下吧,璇玑还有事要她帮衬着。”
“去多久?”甘棠颔首后,又疑惑地道:“将军去吴郡做甚么?”
“去一月,做什么我也不知。”谢幼安笑道。
次日,谢幼安清晨乘着牛车,去往乌衣巷。
她与母亲说了明日便要与陆恒一同前往吴郡。谢夫人皱了皱眉,刚想说吴郡不是北方士族的地盘,人地生疏,有麻烦谢家恐也鞭长莫及。
但瞥见谢幼安那双平静的眸子,话便收了住了。
深思熟虑后,母亲缓缓笑了笑,道:“去吧,娘相信陆恒能照应好你。你从小体弱,也不曾出过远门,吴郡不比建康城,需得小心些。”
或许让幼安在外游历一番,反倒不错。小小年纪,眼里不该总是黑沉沉的。
“我还以为娘亲会拦着我。”谢幼安笑道,“此去便是一个月,娘亲总该想念我了。”
谢母轻哼一声,笑着道:“我倒不会多想念你,怕的是幼清这孩子,你去吴郡了便无人陪她玩耍,该成天哭闹了。“
“幼清乖的很,才不会和娘亲哭闹。她在哪儿呢?我去看看她。”
“也就在你面前听话,”谢夫人感叹了句,道:“还睡着呢,正好你去把她叫起来吧。”
幼清虽然应该随母亲住在王家,但她不喜王家的几位族姐,便缠着谢夫人要住进谢府里。没规没矩的,王夫人起初不许,后来也由她偶尔来住上几天。
谢幼安从上而下俯望着闭目酣眠的幼清。她长长的睫毛垂下,乖巧安静的不可思议,教人不忍心叫醒她。谢幼安蹲下身子,微扬起唇,伸出手轻戳了戳她白嫩嫩的脸蛋。
幼清嘤咛一声,闭着眼先伸懒腰。睫毛轻颤,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便望见她谢姊姊近在跟前的脸,。呆愣一下,连每日清晨的起床气都忘记了,笑了起来,浮现两个小酒窝,伸出双臂撒娇道:“安姊姊抱!”
谢幼安依她的话,将幼清从被子里抱了出来,又笑她道:“刚醒就撒娇。”
幼清揉了揉眼,站在鞋面上,双臂伸开身子摆成一个大字,方便她的侍女帮她换衣衫。边笑嘻嘻地道,“姊姊怎么那么早就来看幼清啦?”
“姊姊来和幼清道别,明日姊姊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去哪儿。”幼清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