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流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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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上就不是我在做梦了。我想起柔姨冰冷决绝的眼神,从头寒到脚。
我病了,高烧三天不止。母亲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可是我却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双眼紧闭,两拳紧握,牙关紧咬,药石不进。
第三天,我听见母亲在我床头盈盈哭泣。有多少年没有听过她哭了?仿佛还是六岁以前躺在她怀里时的记忆。心又渐渐软了,手也放开了。
第二天我醒来,对母亲说,“娘,我饿了。”母亲憔悴的脸像被注入了青春活力,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晚上小翼偷偷来看我。几天不见,他也瘦得厉害,两只眼睛像熟透的桃子,又红又肿。我说:“小翼,你是不是哭过了?”
“对不起。”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拉到他肩头,“我竟然保护不了你。”我看不见他泫然欲泣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在哽咽。我静静地靠着他,不说一句话,直到他离开。
我没有问他那天晚上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柔姨仍像往常一样温柔慈祥,看着我们的眼神还是那么安详。只不过,有的时候,在小翼看不到的角落,我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我跟小翼说我想去乡下种梅花,他笑。然后很认真地想了想,严肃地回答说:“你抛得下你娘吗?”
我说,“我把娘接过去好不好。”
他大笑。“你母亲和你一起种梅花?”好像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扭头不理他。
过了很久,他说道:“齐州滠谷有一片梅花林,以后就去那里好不好。”
番外之庄若水
庄若水这些日子有些恍恍忽忽的,自从那日在月华楼遇到闽柔就心神不定。怎么也没有想到孙家小姐竟然会流落至如此境地,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能认出自己真实身份。他在吴国躲了这么多年,只道早已远离是非,想不到——庄若水叹了口气,缓缓朝庄府走去。
一进门就听见三个孩子嬉闹的声音,禾雅郡主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静静地望着,见他进屋,忙起身迎上来。一边帮他卸下披风,一边嗔怪地说道:“你看看这几个孩子,调皮任性,都是你把他们惯坏了。”禾雅出身高贵,最重教养,本是要把这几个女儿教得安静贤淑,却被庄若水阻止。
女儿家,本来就是要好好疼惜的。庄若水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颇不是滋味,面前最大的孩子不过四岁,小的才刚学会走路。若非他的孩子,自是一生平安无忧,可一想到面前这几个天真烂漫的女娃儿要在人生中最美丽最灿烂的时候凋谢,他就说不出的痛。原本就不该要这几个孩子的。
禾雅看出他今日面色不对,吩咐下人看着小姐们,自己则扶着他进屋,关上门,关切地问道:“今儿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庄若水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还不就是些琐事,弄得人心里头怪烦躁的。”
“别想那么多了,不是早就退了吗。有时间啊还不如陪着孩子多说说话,妹妹现在身子重,你也不去看看,她心里怪难受的。”禾雅嫁入庄家后未得一男半女,便劝说庄若水纳了她表妹为妾室,入庄五年,已育三女,如今又怀了身孕,平日里都在后院养胎。但庄若水并不经常探望,大部分时间都在禾雅这边。
庄若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闭上眼睛,柔声道:“累了,你帮我捶捶吧。”
禾雅摇摇头,伸手在他肩上拿捏起来。“对了,我听说连家老爷昨儿夜里里去了,也没见患什么病,怎么就突然走了。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真真可怜。”禾雅同情地叹气,低下头,发现庄若水忽然睁开了眼,那眼中一片痛苦绝望,吓得她手一抖,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庄若水静了会儿,笑笑,“没事儿,就是有些意外。前几日还在集市上见着他,精神抖擞得非要去喝花酒,没想到忽然就走了。”又闭上眼,再瞧不见他脸上表情。
禾雅若有所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料得到呢。你明儿还是去一趟连府吧,毕竟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他那孩子才五岁,夫人也是极年青的,怕是府里的下人都管不住。”
庄若水轻轻地应着,漫不经心地听禾雅叨叨续续地说着话,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又睁开眼,很认真地对她道:“雅儿聪明能干,非连夫人可比。若有一日我忽然走了,也不必太担心。”
禾雅闻言把手一推,恼道:“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去呀走的。若再胡言乱语,我可真要生气了。”头一垂,那眼眶儿就开始红起来庄若水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反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水气迷蒙的眼,“不说了不说了,都怪我,又惹雅儿生气了。”
第二日醒来已过了辰时,禾雅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却一片红晕。庄若水心中失笑,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才穿衣起身。刚吃罢早饭,就有人送了拜帖过来,庄若水打开一看,竟然是闽柔。想起那夜酒醉的荒唐,他心中对禾雅很愧疚。只是念及闽柔身世凄苦,又不忍任她在那烟花之地随波逐流。
犹豫间,禾雅已经红着脸出来,靠着他坐下,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庄若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这两日禾雅越发温柔美丽,简直让他爱煞了。
禾雅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这几日总是恶心呕吐,昨儿请了大夫过来看,说是诊出了喜脉。”
庄若水一愣,半天没说话。禾雅心中惊讶,担心地问道:“你不高兴么?”
庄若水终于回过神来,挤出大大的笑容,“高兴,当然高兴。我的雅儿有身孕了,我自然欣喜若狂。你看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说罢大笑几声,转过头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马上差人去请宫里的太医,不一会儿,庄子里就一派喜气。禾雅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初为人母的喜悦马上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再有三个月就是庄若水三十而立的生辰,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他默念着这个数字,心中一阵疼痛。
两个月前,他把闽柔迎进了门,虽然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但终究是孙家的小姐,不能不管的。如今他尚能保全,可再过几月,他走了,一个弱女子,身处那么复杂的环境,要如何才能生存。只是禾雅,虽然明事理,不吵不闹,但他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心。
骑马进了门,禾雅不在厅里,最近她总是躲着他,吃饭都不上同一张桌。庄若水心里又痛又苦,却又不敢把事情告诉她。最近这些日子,他开始感觉到体内蛊毒蠢蠢欲动,有时候头一昏,就不省人事。多少还活到了三十,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父亲和叔叔们发作得比他还要早许多呢。
只可怜了禾雅和那几个孩子,还有她腹中的孩儿,怕是连面都见不到了。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他能继续活下去,那定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这些天庄若水明里暗里一直在交待后事,禾雅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头,可偏偏就不问,冷眼看着他忙忙碌碌。这天晚上庄若水还是到她房里歇下的,一上床就从后面紧紧抱着她的腰,好像她突然会消失似的。
禾雅心里的气消了些,翻了个身,正对着缩在他怀里。明儿起就不跟他闹别扭了,她想。
但第二日他就没有再醒过来,发烧,咳血,连话也说不完整。邢城里大大小小的医生都请来了,可没有一个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禾雅的心像被几千根线牵扯着揪来拉去,疼得无以复加,原是不该跟他生气的,到最后连句贴心的话都没说上,竟然抱着遗撼就这么走了,扔下这么一大家子,和没有出生的孩子。
弥留之际他握着她的手,嘴一开一合的想说什么。禾雅忍住泪,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断断续续的,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几个字,“对…不…起。”禾雅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掉下来,一滴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对不起,让你一人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对不起,今后的路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对不起,在我临走之前仍让你伤心失望,对不起……
一想到要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一想到若干年后她还要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一想到那些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庄若水终于流下了人生中最后一滴泪。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血液流尽也不掉一滴眼泪,可是如今,看着她绝望痛苦的眼神,他终于落泪了。
你若不在,我要这句对不起又有何用。
第一回
一
庄严刚从榔榆街查帐回府,就见蔡叔躬身来报说擎天剑庄来人了。庄严让从飞把从清风斋买来的装满了桂花糕的精美食盒递给蔡叔,道:“送到冷香园去,小翼喜欢吃”。说罢,便整了整衣服,和从飞一起朝西厅走去。
一进西厅的门,屋里的庄羽和他的两个年轻弟子马上起身行礼,“见过小侯爷。”
庄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其实并不喜欢他们所说的这个尊贵无比的称呼,倒不如蔡叔叫少爷,庄翼叫严来得亲近。但是庄严也知道他不敢,他从小就跟着庄若水,对他视若神明,所以当父庄若水功成身退,他也毅然辞去了刑城都尉之职,开了个铸剑山庄,规模虽然与庄家刺天剑庄不能相提并论,但多少也算得上刑城里的一大家。
庄若水过世的时候庄严和庄翼都还没有出生,但是关于他的传闻却听过不少。他是吴国少见的美男子,年轻时登门求亲者络绎不绝,但都被婉言谢绝,当时他正跟着现在的吴王四处征战,用鲜血换来了吴国这数千里土地。
庄严的母亲是山越国南幽王的女儿,名唤禾雅。她是庄若水的正室,是一等靖国侯夫人。庄严尚未出生时就已经确定了庄家继承人的身份,不仅因为他是庄家的长子,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禾雅郡主的身份。
庄严有五个姐姐,是他表姨……也就是他的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