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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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子这才感到心里实落了些,但那个他最担心的问题又浮上心头。“双福会不会告诉别人?”这是个叫他苦恼的问题。一想爹妈会知道此事,胸腔里就灌满了痰。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告诉别人,哪怕……忽然,他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半晌,终于捉住了空白之后的一根游丝。这使他舌头发麻,冷汗直冒。
--他自己已把一切捅出去了。
他只顾了女人安全,倒把“保密”二字扔到了阴山背后。孟八爷,瘸五爷,毛旦,这时至少已有三个人知道了此事。--双福肯定会解释他为啥打女人。孟八爷的嘴牢实。瘸五爷说不准,不喝醉也能守口如瓶。可毛旦--毛旦是个闻屁一溜风的人,肚里存不住隔夜话……他会像辕里的老牛撒尿一样,把消息从村东撒到村西。而且,他也不是有意坏人的名声。猛子知道他的天性。他可以在一分钟前拍胸脯发毒誓,但过不了十秒就把誓言忘个一干二净而真诚地拉开嘴的闸门。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5)
猛子懊恼地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
但猛子毕竟是猛子。懊恼归懊恼,在既成的事实面前,他还是有法子说服自己。灵丹妙药还是那句话:“球,掉头不过碗大个疤。”就是,除死无大事。还怕啥?老子豁出去了。于是,豁出去的猛子一阵轻松。睡意乘机袭来。他便迷糊过去。
啥梦也没有。
(3)
猛子被毛旦照例用火柴烧醒时,天已大亮。他不明白自己为啥睡在这个猪窝似的地方,茫然地注视着嘻皮笑脸的毛旦。
“你倒好,你倒好。睡了人家老婆,还有心睡大头觉……嘿,闹翻天了,闹翻天了。”毛旦嚷道。
猛子这才记起昨晚的事,心上顿时罩了层黑油布。他啥话也没说,“唉”一声,蹲在炕沿上。
“你爹磕头哩。双福要离女人哩。你还睡大头觉哩。”
猛子心里咯噔一下:“爹咋知道的?”
“嘿,咋不知道?闹翻天了。谁不知道呀?人家嚷嚷着要杀你哩……我悄悄给孟八爷说了,你在我这里。他叫你快跑,跑远,躲几天。闹出人命,可不是玩的……啧……那孙蛋也真能行。那女人身子那个白法,他咋下得了手?青一道,紫一道的,用皮带……不要了,双福说这烂货说啥也不要了……嘿,女人的嘴还挺硬的,‘你有啥话明说,嫌老娘明说,用这种缺德的法儿干啥?谁不知道你和那个小妖精明铺暗盖的。’”毛旦拿腔拿调地学一阵女人,又嘻笑了:“嘿,老娘啥呀?一点也不老,那个白法,想想,心里都晃势。”
“还没穿衣服?”
“这会儿穿啦。孟八爷说不管咋说先叫穿上衣服。骂了半天,才叫穿了。嘿,实话说,我还没见过那么白的女人呢。啧,啧,你说这孙蛋,咋下得了手?……”
“爹真磕头啦?”
“磕啦。一边磕,一边骂:‘养下这个丢底典脸的爹爹,羞死先人了,还有个啥活头?’就乒乒乓乓在砖头地上磕,几下头上就一个紫疙瘩。八爷和瘸五爷好容易才拉住了他。八爷说了啥,我记不太清,好像是说啥大丈夫保不了妻贤子孝,还说了好多。你爹就呜呜呜哭,声音很大,牛吼一样。”
“见妈来没?”
“没。听说在屋里嚎天扯泪的。”
猛子叹口气,用拳头一下下砸前额,砸了十多下,下了炕,蹬上鞋子,说:“汉子做事汉子当。杀头也罢,挨枪也罢,老子一人承当,咋把爹妈也牵扯了……老子偏要看看,他能把老子的把搬掉?皮捋掉?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说完,一跺脚,就往外走。
毛旦捞住他:“你真去呀?你个草包,出人命哩。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又搅和啥哩?”
猛子说:“你放开。老子豁出去了。丢底典脸是老子一个人的事,别叫娘老子跟上受气。”说完,一甩胳膊,把毛旦甩倒在炕沿上,噔噔噔径自走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毛旦爬起身,关了门,尾随而去。
猛子仗着胸中一股牛气,目不斜视地走向双福家。途中有知情者,挤眉弄眼,嘀咕几句,也尾随而去。加上跟在后面的毛旦时不时惊乍乍叫一声:“哎哟,这下可有大戏看了。”尾随者越来越多,竟成个看大戏的阵候了。
双福一见猛子,倒意外地怔住了,看着他疯牛劲儿,竟不知如何应付。屋里劝架的也怔住了。老顺眼里冒火,鼻孔喷气,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女人蜷缩在炕角里,见猛子进来,惊愕地张开了口。猛子却不旁顾,直指着双福吼:“日你妈,老子做事老子当。你牵扯别人干啥?有本事,你杀了老子。”双福这才回过神来,但显然被猛子的气势震住了,愕然地望一眼窗外看热闹的人,才强打精神,扑向猛子。二人扭在一起。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6)
“畜生,畜生。”老顺边骂边跳过去,朝猛子脸上狠狠扇了几下。孟八爷一把撕开老顺,说:“丢开,丢开。谁都丢开。有啥话好好说。”双福趁势放了手。猛子也放了手,却怒视对方。
“丢人啊,畜生。”老顺一下下扇自己的脸,“养下这么个爹爹,先人都羞得往供台下跳哩。你死吧,死去吧。就当老子没有养你这个畜生。”话音里又带了哭声。
猛子脖子一梗:“我的事,我当。与你们无干。”
“啥?无干?你挖了狗屎往老子的脸上抹,还无干?你个吃青草扒驴粪的畜生。”老顺越说越气,捞过炕上的一个鸡毛掸子,扑向猛子。猛子咬了牙,不躲不闪,由他抽几下,才一把夺过,拗成两截。
“羞死先人了。”老顺哭出声来。孟八爷捞过老顺。
猛子气得直跺脚,怒视父亲:“羞啥?啊?!我干我的事,羞先人啥事?啊?!你打,你打,打死老子有啥用?有本事,你给我娶呀。打老子算啥本事?”
老顺住了哭声,怔了一会,出门,拨开人群,走了,竟似移动的木偶。
“你个浑虫。”孟八爷指着猛子大骂,“吃屎的东西,能说出这种话。”示意一旁无措地搓手的瘸五爷去追老顺。
猛子见自己几句话竟将父亲气成这样,有些后悔,便索性做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怒视双福:“老子已经做了,咋办?你划个道儿。”
双福瞪着猛子,半晌不语。孟八爷把猛子拨到一边。双福出几口横气,恶狠狠瞪几眼女人,面对着孟八爷,回答的却是猛子的发问:“我有啥说的?我还能有啥说的?出了这种事,还说啥?还能说啥?母狗不撒骚,公狗不上跳。反正,这婊子我是不要了。”
女人冷笑道:“你又是个啥货?你脑子里除了挣钱,还装了些啥?我们娘儿们的冷热你管过没?你是人,难道我不是人?为啥你能在大世界里晃荡,我就非要在这个沙旮旯里憋死不可?有啥话你明说,用不着找啥借口。我干是干了,就算丢人也罢,典脸也罢,反正我干了。你给指条路,刀死呢?还是绳死?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你个婊子,倒有理了?你咋呼啥哩?你愿咋死,就咋死去。谁也知道,又不老子逼死的。你想拼命,没门。反正你脸丢尽了,人也活完了。”
“你当然希望我死,好给你腾身子。成哩,你明说。用不着找借口。”
“老子不和你斗嘴。说一千道一万,老子铁心了。”
“好得很。”女人冷笑道,“你以为跟上你享福呀?屁。话寡。你吃香的,你吃去。老娘吃糠咽菜。你坐卧车,你坐去。老娘拉我的架子车。离了狗屎还不种辣辣子了?”
“好。”双福冷笑道,“想开就好。你说,啥时候办手续?”
“啥时也成!”
“嘿,话不能说绝,双福。”孟八爷说,“事不能做绝。谁没个一差二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头掺面好吃。啥都是原装的好。别以为烫头发的,穿高跟的,抹红嘴唇的,是爱你。屁胡子。是爱钱。是看钱的面子,等你没钱了,试试看……”
“八爷,你也用不着劝。”女人说,“人家早就打好主意了。几年了,屋里不扰个影儿,信也不回,还以为他忙成个驴呢,可谁又知道他究竟干了些啥。五黄六月的,我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你倒好。一样是个人,为啥你能?我不能?他想干啥叫他干,省得我们娘儿俩一天提心吊胆的……八爷,你不知道,人家早想甩我们娘儿俩了。迟一天早一天,没啥。”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7)
“你知道就好。”双福冷笑道。
孟八爷说:“谁也别说气话。过头的饭能吃,过头的话不能说。不要动不动离呀离的。有啥话,好好说。心字头上一把刀,谁都忍着点。”
“还说啥?八爷。”双福提高了声音,“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叫我说啥?你还叫我在人面子上走不?啊?!动不动叫人指脊梁骨,说他的女人如何如何。我的脸往哪儿放?”
“你自己呢?”女人嘲弄道,“你不能光拿镜子照人呀。也该照照你自己。我有错,你就十全十美了?”
“男人生来是打天下的。知道不?”双福冷笑道。
“天下的理全归你一个人了?是不是?”
“没说的了。一个字,离!”
“离就离!”
孟八爷跺着脚道:“还有没有别的屁放?”
(4)
老顺猴塑塑蹲在东沙窝里的沙丘上。瘸五爷咋劝也劝不回来。
晌午时分,起风了。沙土啸叫着自天而降。老顺竟凝成个土人儿了。眼珠掉进了眼眶,深枯枯的怪吓人。
风最猛的时候,太阳就瘦,小,惨白,在风中瑟缩。满天黄沙。沙粒都疯了,成一支支箭,射到肌肤上,死疼。空中弥漫着很稠的土,呼吸一阵,肺便如浆了似难受。
最怕人的是风中的声响,像千百头牛吼,但远比牛吼难听。有人说那是风吹沙驴球的声音,或是风过塌陷的沙洼所至,但老人总说是黄龙在叫。沙子和风就是那家伙叫出来的。沙窝于是成一个大风箱了。太阳先前泄在沙上的热气早叫风带走了。而风中的太阳也自顾不暇,像三九天抱着膀子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