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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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好改造思想,不想重新做人。这事我今天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刘光耀逃跑有些人知道,但是不报告。非但不报告,还支持他逃跑。这个人与刘光耀同谋,共同与无产阶级专政对抗,和政府对抗。这个人的名字我先不说,就看他自觉不自觉,自己承认不承认。我要的是他自己承认,给他创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到这里,袁干事的眼睛盯住了刘文山。
刘文山心里一惊:他是真知道我和刘光耀商量过逃跑的事还是在吓唬人?他怎么会知道呢,难道有第三者吗?是第三者揭发了吗?
袁干事又说话了:自觉些,这个人要自觉些。你要是不自觉,我可就不客气了。
刘文山想,看今晚的阵势,交待了也得挨整,不交待也得挨整,不交待或许能混过去。且看他怎么办吧。
袁干事吼起来了:怎么,这个人不想走坦白从宽立功赎罪的路吗?非要我点他的名吗?自觉些,还是自觉些好!
没有人自动交待。地窝子里静得能听见外边的风声。人们都静静坐着,有的人互相看着,好像是在询问这个人是谁,但后来很多人的眼光都随着袁干事的眼睛转向了刘文山。刘文山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他垂下头躲开袁干事的眼光。他想,你就是把我捆起来我也不承认,承认了就得交待刘光耀跑到哪里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刘文山!站起来!
终于,袁干事吼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惊得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说,刘光耀跑到哪里去了?
他装出非常委屈的样子说,袁干事,我可是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他跑了嘛。
胡说!你不老实!刘光耀从黑河口回来的那一天,你们就在明水河边商量了逃跑的事。有人作证!
刘文山想起了那天的情景,说,我们那天没说啥。
没说啥?没说啥你们把胡永顺支走,偷偷摸摸的!你老实交待,你们在一起怎么商量的?
没商量啥。那天他说是走累了,坐着休息一下,我们没商量啥。
啥都没说,一句话都没说?你骗谁呀!
说是说了,都是些闲话。他问我明水的情况,我问他黑河口的情况。他没说要逃跑的话……你想嘛,他是那么笨的人吗?他要是想跑,还跟我说吗?不怕我汇报吗?
哼,你还编得圆得很!你老实交待不?你想挨一绳子吧!你们两个人平时就来来往往的,穿一条裤子……
刘文山不言语了。他和刘光耀来往密切,这谁都知道,没法辩解。
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说,来往密切这样的事谁都有,但这能说明他就一定要告诉我他要逃跑的话吗?
你嘴硬,你再嘴哽,就把你捆起来!
他不再说话了。袁干事说什么他也不说话了。
后来,袁干事也无奈,说了声再要是有人知情不报,我非捆起他来不可!然后就走出地窝子去了。宋新亭和那两个就业人员收拾收拾麻绳和风灯宣布散会。
刘文山瘫倒在铺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可是吓坏了,怕真叫袁干事捆一绳子。
看来,刘光耀的逃跑是很成功的。就在袁干事开会吓唬他之后的第三天,车马班的康永明告诉他:袁干事吓唬他的那天夜里,场部就派王干事去兰州追捕刘光耀去了。是他赶着马车把王干事送到火车站乘火车的。过了几天,王干事只身一人回到了明水。另外,伙房里做饭的炊事员张维让被下放到基建队来了,在草滩上捋草籽的时候刘文山问张维让:你怎么也下放了?张维让告诉他:刘光耀从黑河口带回来的炒面被队长赵来苟看见了,说你背着那么多炒面干什么?叫人没收了交到食堂。那炒面就放在食堂里。刘光耀逃跑的那一天我又给他了,叫他在路上吃。赵来苟发现刘光耀逃走后去问我:刘光耀的炒面哩?我回答炒面被刘光耀拿走了,说是刘场长同意他把炒面拿回去,我就把炒面给他了。赵来苟很生气,不叫我当炊事员了。
刘文山、胡永顺都在伙房干过,现在张维让也下来了,三个人就天天在一起捋树叶打草籽煮着吃,混日子。
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上旬,每天吃两碗豆面糊糊的日子持续一个月了,原先身体衰弱的人走向衰竭,原先“健康”的迅速衰弱,原先爬不动的人大批倒毙。刘文山的身体也急剧地衰弱下去,他心里很是恐惧。一天早晨在去草滩打草籽的路上,他对张维让和胡永顺说,光吃草籽哪行呀,这几天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胡永顺说,不想吃草籽了?那你说你想吃什么?
他们正走过山水沟东边的一块撞田。这片耕地旁有几间种撞田的农民盖下的平房,如今是场长刘振宇的办公室兼卧室,还有管教干部们吃饭的小灶。房子南边是麦场,麦场上有几垛打碾后垛起的麦草。
胡永顺是西北军区送来的干部,陕北人,入伍前当过农民。他指着麦场上的麦草垛说,哎,你们说怪不怪,都说没吃的没吃的,这几垛麦草咋就没人抖一下?张维让是兰州市商业局的干部,在城市长大的,他说麦草抖它干什么?胡永顺说,嗳嗳,你不懂你不懂。走,回宿舍去,把你们的床单和盆盆罐罐都拿上,今天咱们就在这麦场上盘光阴'1'了。
三个人回了一趟地窝子,各自拿了床单和洗脸盆来到麦场。他们在胡永顺的指挥下开始倒腾麦草:把麦草一把一把地拽下来,迎着西北风抖动,然后把抖过的草堆到一边去。
他们抖呀,搬呀,簸呀,吹呀,筛呀,整整干了一天,黄昏太阳落山的时候,每个人的洗脸盆里竟然有了四五斤秕麦粒。秕麦粒大都带着麦糠,他们又脱下鞋用鞋底搓了一阵,把糠皮簸去。
这时西边的天空只剩一抹淡淡的霞光。他们的身体冻僵了,脚冻木了,但他们心花怒放端着盆往回走。刘文山说,啊呀,今天的日子可是好过了!哈哈!
胡永顺说,省点吃,省点吃,能吃四五天哩。
他们说说笑笑往回走,却不料有个人影从麦场旁边的干部食堂走了出来,拦住了他们:
喂,你们是干啥的?
他们认出是场长刘振宇,立即就不笑了。张维让和刘文山吓得一声不出,只有胡永顺仗着自己当过兵,又是三八式的干部,说,我们找了些代食品。
刘振宇问,找啥代食品?
胡永顺回答,我们搞了点麦衣子。
刘振宇说,我看,我看,我看你们搞的麦衣子。
怕叫同室的劳教分子们看见他们搞到了粮食而眼红,他们都在麦子上边敷了一层麦糠的。他们三个人都端着盆叫刘振宇看。他们本以为抖麦草抖出来的秕麦子,刘振宇就是看见了也没关系。岂知刘振宇在胡永顺的盆里抓了一把,大骂起来:
你们这些坏松,谁叫你们翻麦草的!
胡永顺辩白:那麦草我们又堆好了……
但是刘振宇听也不听,朝干部食堂吼了一声:老赵,你出来!
随着一声噢的应答声,干部灶的房子里走出个人来。是个就业工人,他问刘场长有什么事?刘振宇说:
把他们偷下的粮食拿过来,没收,交到大灶上去。叫大家吃去!
那个就业工人跨前几步,接过胡永顺和刘文山的脸盆,把“代食品”倒进张维让的盆里,又从张维让的手里拿过盆走进伙房去了。不一会儿,他就端着空盆出来,往张维让怀里一塞,说了声接住。
张维让伸手接盆,动作迟缓了一点,盆掉在地下。那就业工人转身进了伙房。刘振宇瞪了他们一眼,也转身走了,进了他的办公室兼宿舍。
一天的辛勤劳动的成果失于一旦,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食物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三个人呆若木鸡,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脸色发紫发灰。三个人静静站着,无言无语。
良久,张维让说了一声:走吧,快回去打糊糊去吧。
三个人默默地走,在翻越一道田埂的时候,刘文山的脚绊了一下,跌倒了。他坐着没动,走过去的张维让说,走呀,坐下干什么?
刘文山说:我乏了。
胡永顺也坐下了,说:休息一下吧,我也腿软得不行。
张维让左右看了看,也坐下:好,坐会就坐会儿。我的心也乏了。这个驴日的刘振宇,把我们几天的光阴抢走了。他不得好死!
那两个人静静坐着,不出声。
天黑了,西边的天空消尽了最后一抹亮光,那秋水般幽暗的天空也被夜幕遮住了。田野、荒原和祁连山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张维让催促道:起来,起来,走。再晚,那一碗糊糊也打不上了。
他挣扎着往起爬,但却又停住了。朦朦胧胧突兀在田野上的三间平房方向传来刘振宇的喊叫声:
老赵,那兔子不能吃,吃下老鼠药的,有毒。把皮晾下,把肉埋掉去。
张维让捅了一下胡永顺,低声说,你听。
胡永顺和张维让趴在田埂后边往那边望,刘文山也扭过身去趴着,朝那边看。
再也没有说话声传来,但见微弱的天光下,有个人影在房子旁边用锨挖土。再过一会儿,那人影消失了。
张维让说,老天有眼呀!你们蹲着,我看看去。胡永顺说,我也去。他们两个人弯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回来了,提着三只剥了皮的兔子。张维让很激动的声音说,好了,今天的光阴又有了!
刘文山说,毒死的兔子肉能吃吗?可不要中毒。
张维让说,老鼠药在肚肠子里,肉是好的,你放心,毒不死。
胡永顺说,毒死就毒死吧,美餐一顿,总比饿死强。
刘文山不再说话,三个人端了脸盆回到山水沟,急急忙忙跑到伙房打饭。饭已开过了,炊事员连锅都洗净了。但他们三个人都是当过炊事员的,炊事员很给面子,从一只桶里给他们舀了几勺稠稠的豆面糊糊。他们蹲在伙房墙根里喝完糊糊,一人端了一盆开水回到宿舍。胡永顺和刘文山住大地窝子,做吃的不方便,三个人便都集中到张维让一个人住的小窑洞里。一个人把兔子洗干净,剖腹,把肠肚拿到窑洞顶上的荒地里埋了,另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抱来两捆芨芨草,在窑洞里点起火来。兔子肉放在一个洗脸盆里,再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