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会-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七十二岁,他第三次作注《参同契》,文字简洁,没献给康熙,高调娶了城北山区的一对姐妹,七日后须发皆黑,油亮如漆,轰动京城。康熙主动要他献第三注,阅后没召来请教,而是派总管太监去他府上检查须发的真伪。
总管太监在客厅等待时,他自杀了。他的须发是染的,他比康熙大十六岁,传闻他的绝笔是“这孩子厉害”。
或许,他半生的努力没有白费,隔代生效了,康熙之后的雍正皇帝执政十三年时暴死,有一种说法,是看了他的书。如果没有想出这条计策,原本他该是位大学者吧?
他死后成为文坛、官场取笑的对象,而三次献注的轰动,让老百姓知道了采阴补阳。清末富人买女炼丹的风气,追溯远因,他是始作俑者。义和团指责传教士的罪状之一,便是骗妇女入教堂行淫,以采阴补阳。
洋人哪懂这个?为证明洋人的邪恶,义和团用上了所有知识。在乡间,采阴补阳是不能容忍的邪恶,比洋人占我国土的数字,更能激起百姓报仇的冲动。
世道是他败坏的,他的后代女嗣被人买来炼丹,是因果循环吧?对人做的,也遭人做,天道好还。
或许,她俩不是仇鼋后人,只是同姓攀亲者。时间洗涤一切,前朝好坏无人计较,有名即好。姐姐叫仇小寒,妹妹叫仇大雪。女人没有正经名字,生时是什么节气,便叫什么了。
她们家乡在山上。天津、北京,洋兵还没毁完,不会费力去爬山吧?
唉,没想到她俩的父亲是这般相貌!村子不过二十户,赶到时正在办全鸭宴,摆三十只整鸭,女人都上了席。一位一眼大一眼小的老人站起来,大眼无神,小眼闪亮。李尊吾的反应是,在走镖路上,店家如长成这样,便不会投宿,因为八成是黑店。
村人不知京城遭洋人祸害,皇帝跑了的消息,也只引起短暂的惊叹,未影响聚餐的兴致。听说女婿跑了,仇父问两女有无带回珠宝,姐姐说他连件绸子衣服都不给买,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父女对话并不避人,引起全村愤慨,骂那男人吝啬。李尊吾送女的义举,得到尊重,轮番敬酒下,醉了,由仇父搀回家休息,路上恍惚觉得仇父摸自己衣兜。
仇家是石头砌的屋,夏日凉爽,李尊吾倒在炕上便睡了。醒来,天色将黑,嘀咕着“哪是过日子啊?是放鞭炮,噼里啪啦一天就没了”,坐起掏衣兜,发现没了银两。
父女三人在烧火做饭,李尊吾把仇父叫到外边,说自己将远行,要他归还银两。仇父发誓没偷,急得要一头撞死。李尊吾放了他,看着他气哼哼的背影,自我解嘲:“我的武功这么高,此人能偷我银子——真是奇才。”
一笑之后,三个月来的紧张疲惫一扫而空。
晚饭是大饼卷鸭肉,李尊吾赞鸭肉味美。仇父热情解释,因为鸭子吃的是人肉。小孩不好养,村里人家多是死五个活三个的,死孩子扔到水沟里,鸭子是放养的,吃小虾小虫时,也吃两口。
李尊吾勉强把嘴中肉咽下,表示要赶夜路,从绑腿里抽出一物,递给仇小寒。是个两寸玉牌,上刻“斋戒”两字,满清官员祭祀时胸前佩物,被派给金刀圣母抬轿子时,一位义和团大头目赏的。
官员饰物怎会落在他手?洋兵占据天津大沽口炮台后,慈禧太后仰仗义和团法术,向西方十一国宣战,义和团奉旨入京保皇,地位尊贵,迎接义和团大头目时,官员要行跪拜礼,可能是他去某官家中做客,一把抄走的。
玉非名贵,但上挂下坠的丝线却是金质,名为累丝,是高难工艺。李尊吾说:“熔了,做耳坠、簪子,随便你们。”
仇父在旁看着,显得大为感动。仇小寒不识贵贱,不言谢,顺手收入袖中,眼光练武人般有神:“你师父为何让你奉独行道?”
李尊吾是决斗的眼神:“我天性轻浮,不能守秘,师父怕我把拳术口诀分给外人。”
仇小寒:“遵守不留绝技便可,何必不留财产、不留孩子?”
李尊吾:“独行道自古就是三条。”
仇小寒:“没道理!”
李尊吾:“你还年轻,不懂世事。为孩子,为财产,人会把绝技传出去。”
仇小寒眼光虚了,李尊吾转向仇大雪,她正像小猫一样舔着指间鸭油。李尊吾浮现慈祥笑容,宛若百岁老人。
再待下去,无趣了。握着手里的半块卷饼,他站起:“我得走了。”一指仇父,“你有两个好女儿,找个正经人家,别再贱卖了。”
仇父利索回应:“放心吧您啊!”完全没走脑子。李尊吾摇摇头,尺子刀夹于臂窝,开门出去。
月光如烛,正好行路。慢慢溜达着,把饼吃完,像仇大雪一样舔着手指。习武后,便养成了吃饭专注的习惯,精神集中能摄取更多营养。
肠胃清空头脑。
一声“恩公”,回身见仇大雪风摆柳条般追来,小脚让女人身姿摇曳。她递上一把银子:“爹说你太可怜了,一点心意。”
银块入手,一握便知是仇父偷的三块,不好意思向她挑破,道:“客气,客气。”
仇大雪:“拿着吧,你还救了我呢!”张手揪李尊吾胡子一把,调皮地笑起来。
山里女子没规矩,她的心智还是个孩子,不知自己已有女性媚态。李尊吾深吸口气,打消恶念,转身走了。原想,突然双手齐出,拍上她脸蛋,她一定会小孩般大哭,音质脆亮……
她惊叫:“恩公,你这就走了?”
李尊吾疾行数步,开始下坡,她又叫:“你去哪?”
李尊吾:“山西,五台。”
“你要出家当和尚?”
“不,找一个和尚。”
“找他干吗?”
李尊吾暗骂,怎么越说越多?但张口还是都说了出来:“想解决心里一个疑问。”洋人快攻到京城时,义和团人人在传,五台山有位普门和尚,慈善如童女,法力如妖魔,他马上就到京城,只要一句咒语,洋兵全部死绝。
义和团对普门和尚的信仰由来已久。义和团成分很杂,有拳场、船会、茶会的,拜观音、拜柳树精的,各村、各河道的等等,可他们都尊奉普门和尚,认为他是在世的大神。
“我不相信法力,但认为普门和尚到了京城,凭个人威信,能把乌合之众的义和团组织起来,战斗力必提高,兴许便能挡住洋兵。结果,他没来——我去五台,想求个答案,世上究竟有无此人?”
李尊吾顺口说完,已在百米外,抬头见坡上的仇大雪身影小如猫崽,想她听不到什么。不料她喊道:“要真有这人呢?”
李尊吾怔怔回望,半晌,嘀咕一句:“杀了。”
撤步,下山。
3 守洞人
西行路面上,常见腰斩的白毛狗尸首,摆得整齐,头向东方。是农民摆的,认为狗被腰斩后会变成地方保护神,白色代表西方,按五行理论,西方克制东方,白狗尸首可阻止洋兵西进。
皇帝西逃,京城有见识的人家也西逃。沿途很多溃败的清兵和义和团,因为饥饿,有哄抢商铺的情况,但不骚扰路旁住户,敲门求水时,如不开门,便求下一家。
夜间遇雨,西逃人家的骡车停驻路边,李尊吾和败兵一块躲到车底下。车上便是女眷,要趁夜骚扰,她们的家人也无奈吧?但他们只是蹲着。实在雨大风冷,会钻入车厢,跟女人挤坐一团,自耻粗鲁,不动不讲话。
败兵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不乘乱失德,可想京津地区文明熏陶之厚。国人早早自我安顿,创出居家过日子的文明,在京城,看一人品性,要看他的家。不能定居的人,没有道德,总是明抢暗占。
八国联军进京,杀了程华安,坏了京城风流。可以预想,京城人不会再像以前一般淳厚多情。蹲在车底下,李尊吾恨恨地想,如能遇到西逃的皇上,定要以死相谏,劝其痛定思痛,多买大炮轮船,十年之后,到洋人国度杀洋人……
拳理忌讳遇强求强,因敌人发力,激起自己发力,必为敌所趁。简单对抗,是败亡之道,不模仿敌人,才是克敌之道。
李尊吾出了身冷汗,下辈孩子们不懂拳理,仇恨将刺激他们去学洋人的霸道。孩子们发奋图强,却会遭洋人利用,最终毁灭我们文明的,是我们的孩子……
渐有数千人的镇子,多由义和团守城门,官员闲在家里。三个月前,清廷信任义和团能灭洋兵,下令义和团凌驾官府之上。皇室逃亡后,天下再无法令。
给金刀圣母抬轿子,自视为辱,李尊吾不愿亮身份受当地义和团接待,自己在街头买吃食,黄裹红扎的绑腿早摘了,但他的长刀暴露了他。
刀长三尺二寸,窄如布店尺子。一个义和团人走过,突然回身暴喝:“日本人的刀!你是二毛子!”围上来四五十人,李尊吾沉声道:“这是形意门的刀。散开看。”
左手握在刀身上,右手持柄,使枪般扎出一刀:“日本刀开全刃,我只刀头一寸开刃。日本刀弯,这是直的,直才扎力大,我刀里有杆枪。”
夹刀入腋,撞开人,咬烧饼走了。人们不知是没看懂,还是想看热闹,在后面跟着。咽完烧饼,人们仍不散,李尊吾额上生出一道横纹,转身:“大伙齐心把拳玩,练成铜头铁臂坚,起来消灭洋鬼子,日月才能有平安。”
这是三个月前义和团入京发的揭帖。李尊吾:“我也是义和团,都是兄弟,散了吧。”有人叫:“老龙头火车站砍了十七个白俄鬼子的大仙爷,是您老吧?”
李尊吾脸泛笑容,声如哽咽:“我的数,比这多。”额上横纹更深,翻刀杵地,画出一道线:“我是有脾气的人,别再跟着我。”言罢而走,身姿疲惫。
人们止于横线前。
行出多时,李尊吾察觉街面有一特异足音,触地柔软如猫,恍若程华安。“哪能和老程比?差了一大截。”李尊吾判断着,忽听足音断了。
街面上买东西的、聊天的站着不少人,李尊吾环视,不觉有一流人物,自嘲乱想,继续前行。走两步,眉头紧锁,足音又起,如猫捕鼠般,悄悄向自己而来。
转身便可看到此人,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