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会-第5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骂骂咧咧站起,向夏东来道:“跟你一样,我也是他徒弟,斩他之前,先让一下给我。”
夏东来凝重点头,早听说李尊吾在天津也有个弃徒,得知他毁容后在邮政所酗酒寻死,情绪波动,曾去看望一次。
李尊吾艰难拐起脖颈,见邝恩貉双眼凸出,一脸鬼相,笑了:“对我片刻不离,原来是这个用心。”
邝恩貉:“武功上,我修十辈子,也超不过你,只盼你遇上危难,借机解恨。”颤抖身形一下稳定,骨节咯咯作响,肩膀左右宽出,背脊风帆般展长。
将死病夫忽成金刚力士,夏东来看出他恨意真切,要倾尽生命余力,做最后一击。感慨世上还有跟自己同仇等恨之人,持刀退开一步。
退立的位置恰当,李尊吾如挡过一击而不死,放臂便可补上一刀。
邝恩貉微微向前移了一点,夏东来蹙眉,多退半步,离开了补刀的最佳位置。多移的这一点,有了转向伤我的可能,虽然对他高度认同,但武人的天性,是无条件防备所有人。
为气力不泄,邝恩貉断了呼吸,脖颈因憋气而青筋暴起,又前挪了一点。
夏东来几乎同时地再退半步。
铁鞭抡出,李尊吾左手如飞行捕蚊的蝙蝠,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掏到右手中的刀柄,扯在身前。
哐,如古木撞击巨钟。
伴随李尊吾半生的尺子刀应声而断。
水晶眼镜如激浪浪尖,直起三米,摔得粉碎。
受邝恩貉神力所惑,夏东来忘了补刀杀李,丧力身亡的邝恩貉如一张大被盖在他身上。
邝恩貉此生的最后动作,是双手抓了下粗布腰带。腰间闪出弯白光,甩头甩尾,钻入夏东来小腹。
两人相叠倒下。
此刻,峡佑村民和守洞人均死亡过半,活着的人再次陷入僵持,如染血石塑。骑兵整队完毕,鱼贯出营,马蹄如雷,与十里范围内的他营骑兵同声共振。
闭目,暴风骤雨。
禁卫军营地原在宣武门外,紧挨城门的菜市场地带,可以最快速度入城应变,良弼离任后,便越调越远,现今距京二十六里,虽骑兵快速,毕竟有堵截空间。
天际隐隐起了枪声,李尊吾吐口黑血,转醒过来。
掰开邝、夏二人,邝已死,夏尚有余息。他中了七星剑,腹破肠流。七星剑,没有剑型,是一串方片刃,两端安柄,抖柄伤人。
夏东来在邮政所出现后,邝恩貉便将沈方壶的蛇鳞剑切割成七截,之间以小铁链相连,挂在腰前。腰贴一块皮革,以防划伤,掩在衣襟下,用时破襟而出。
七星剑,柄在两端。为增强隐蔽性,是粗布卷成的软柄,看似布腰带的扣头,方便提握。
李尊吾跪着,老泪纵横。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忽听到夏东来冷笑:“他是个忠义弟子,死了,心痛吧?”
瞥眼过去,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嫉妒相,五官薄薄。李尊吾止住泪:“我是哭他,也是哭你。一日里,老天收走我两个徒弟。你,是我教的。”
天际枪声变弱,似要歇了。夏东来合上眼,已接受死亡,任凭腹破肠流。
拾起断作两截的尺子刀,李尊吾嗓音如砂砾:“腹破肠流,不一定死人。塞回腹中,二十个时辰内,如果肠子恢复蠕动,便能活。”
跳下领操台。
峡佑村民与守洞人仍在对峙,双方均仅剩二三人。村长倒在血泊里,他武功弱,应最早身亡。
回首,夏东来坐起身,在台面上摸索,似要拾肠还腹。
李尊吾向活着的守洞人和峡佑村民言:“你们还打多久?我走了。”
今日,隆裕太后代表六岁皇帝溥仪颁布逊位诏书,两百六十七年的清朝宣告结束。
禁卫军的小规模兵乱,未能持续一个时辰。
40 一日三百杯 醉把西风扇
尺子刀伤在铁质肌理,即便接续,也一磕即断。
带刀头的一截废弃不要,带柄的一截保留,断处开出刃口,改作短刀,配上刀鞘。柄长一尺六寸,刀身九寸。对这种丑陋比例,刀匠建议将柄截短。
李尊吾:“总要留下点旧刀原样吧?处处为新,就不是改刀了。”刀匠:“您不觉得别扭就好。”李尊吾:“握惯了的东西,没了,才别扭。”
二月十七号,京城过早来了场春雨。民间传说,是江西道首私自祈雨所致。争取了百余年的祈雨权,刚刚获得,清廷便覆灭。听闻他秘密北上,雨降即出京。
不知夏东来死活,或许随其离去。
崔希贵将小庙拳场让给存活的峡佑村民。十七号雨天,他遵守诺言,带赵家姑娘潜入皇宫,观看雨景。归来,赵家姑娘开始绝食,心知她选择了自缢死法,清空肠腹,是不想死时污秽。
她一死,他无心再住小庙,为避免把凶宅赠人之嫌,在西四大街红罗厂买下一所独院,每日给她梳头,陪她到最后时分。
这次献计,没让杨放心恢复袁府中地位,反而护宅士兵也撤走了。除去用人买菜买水,杨宅大门总是关闭。
李尊吾在冰窖胡同深处租了间房,窗户正对杨宅后墙,租期三月。作为一个失势的袁府幕僚,很容易遭到保皇派报复。
可能也不会,在“真皇上”溥伦的口头许可下,满人正大规模融入汉族,每日报纸上都有改汉姓的告示名单,密密麻麻。其实溥伦并无覆盖全族的权威,人们是借他一言求生存。
满清贵族多向自己的汉人佃户买姓,须重修家谱,将名字加进,才算真有了这个姓。修家谱,是宗族大事,从来是大开销。破落贵族为改姓,甚至会卖房。
或许无暇报复……总之,守仇家姐妹三个月,过后即走,算尽心了。
三个月平安过去,李尊吾心绪黯淡,也好,不用相见了。临到要走之日,又一场雨,竟受寒病倒。不喜吃药,蒙头大睡,想憋出汗来,自己好。
躺了两日,仍未发汗,饿得近死,想喝白米粥和豆腐脑。出门,才知满天星斗,无处觅食。顺墙行出百米,发现两架竹梯搭在墙头。
顺梯翻入,墙内地面脚印凌乱,粗略一数,有八九人之多。
宅内静寂,已是灾祸之后,夜袭者是开正门走的。被杀者是用人和做食客的亲戚,书房无人。面对仇家姐妹所居的二层小楼,深吸口气,才敢进入。
仇小寒被斩杀在走廊里,小孩卧室空着,仇大雪房内无人。
汗发了出来,受风一吹,周身血冷。李尊吾扶墙才不致摔倒,不知扶了多久,才恢复思维能力:杨放心是使诈作伪的谋士,这是他居住多年的祖宅,不会不经营……
抽出尺子刀,以刀柄敲击墙面,至仇小寒房间西墙,传出空洞回响。
果然有暗壁,里面是杨放心、仇大雪、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暗壁就在仇小寒室内,为何她被斩在走廊?
为让家人躲藏,她舍命引开凶手……李尊吾视线模糊,似脑流青障病发,瞳孔又生白浊。
卧在走廊里的身姿,松弛柔顺。
仇大雪惊魂未定的眼神,与两个孩子一样童真。杨放心脸上的黑红斑点似乎又多了,大寒大燥矿物药剂,发效快,其实并不为人体所容。
女人本可滋助男人,而男人罕能接受,总是另寻他物。
李尊吾:“以后,你就只有她了。”
杨放心城府极深的眼光,点点头。
李尊吾:“仇注解,本是诱杀清帝的骗局。有她,已很好,不要求更多。求多,才有当今世道。当今世道,西方人找不到上帝、东方人找不到神仙。”
杨放心眉尖的两块黑斑,将皱纹拉长,构成永恒困惑。
李尊吾:“求你一事,既然你有了她,走廊里的人便归我安葬吧,保证找一个好地方。”
背着她,似乎她还活着。汗渗在她身上,似乎她有了体温。随着颠簸,她的下巴在背上敲击,李尊吾几次回头,欲问何事。
十二年前背她出城的断墙得到修复,找不到准确位置,顺着城垛横行,忽然天地大亮,现出辽远南方。
明代初建京城的规划,自皇宫垂直向南的一线是龙脉皇气所在,不许建房不许修坟,在道理上,可以一眼望到杭州,在道理上,这一线是无人间污染的纯洁地带。
一眼的尽头,安葬她。
转而西行。终南山是天界入口,人间尽头。
上山之路,贼风透衣,体臭荡漾,格外厌恶自己。行到半山腰,想起陶其昌嫂子,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如何独活?便去看看。
门内有男女调笑声,两年时间不短,她找了别人?也好,抛弃她,便不是个错误了。李尊吾迈步将去,猛然无名火起,为陶其昌不值,一脚破门。
门为两扇,连着门框,大饼般拍在地上。土尘弥漫的床头,立起一条身影,习武人矫健身形,豹子叫声般懦弱哀愁:“师父!”
他回来了……
没有寻师,自行回家。这样的弟子,难当大用。
午夜酒醒后的沮丧,李尊吾:“你老玉叔呢?”
陶其昌指向窗口挂的鸟笼,笼内无鸟。
阿克占老玉在汉口群殴时负伤落江,陶其昌顺江寻出十里,未找到尸身,发现被一丛芦苇截住的竹竿,那是老玉兵器,漂行至此。
竹竿碎裂,请花鸟市工匠编作鸟笼,拎回北方。
女人野气,记得当年李尊吾带陶其昌下山,曾跟她说荤话打趣,以为还是一样人情,边穿衣边走上来:“一出声,你就来。老瞎子,我的声那么好呀?”
立刻被陶其昌扔回床上,低声呵斥:“我师父眼好了!”
李尊吾垂头,许久抬头:“你去天津武士会,传我的口令,可以将拳术传给杠子房,甚至更多人……拳法普传。”
武士会人少,联盟杠子房控制街面。杠子房是青年人帮会,普遍仰慕武人,但李尊吾禁止向青年传拳,觉得师徒关系会生出私情,破坏团体联盟。
世道已变,不攀附其他阶层,便要在民间扎根。一对对师徒是一缕缕根须,武士会借此存在下去。
又要下山,陶其昌“啊”了一声,不太情愿。
李尊吾:“我传了四徒,叛师一人、自弃一人、身死一人,算来只剩你了。你去天津,做武士会会长。”
陶其昌失色:“不不,都是前辈高手,怎会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