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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武士会-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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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独立于政府,专有一套管理、财经、军队体系,历史上的东厂、内务府、禁卫军都是皇家编制,不受政府制裁。晚清皇家垄断皮毛和人参买卖,是陶瓷业、织造业的龙头,东北华北最大的地主房主,赋税不入国库,并占广东海关税收的分成,是庞大的经济集团。

官绅是社会主干,在朝为官、在野为绅,以读书人为底色,在朝在野都是掌权者。他们以师承为联系纽带,每当变革,先以“学派”的名义实施集体行动。绅士是一地的民意代表,个人道德、学问、家族财富均可服众,与官有师承上的人际关系,官员去一地上任,先要拜访当地绅士。

普门:“史书是给皇家作传,家谱是给官绅作传,给流氓作传的是小说。”

明清小说中的主角多为书生闺秀,总被混混迫害,被侠客营救。小说的华彩段落,是写江湖手段。

混混活动在街面,勒索商家、打架斗殴、调戏妇女,不敢犯下杀人抢劫的重罪,因为不愿异地逃亡。混混是地头蛇,在一地盘踞几代,无业而有家。

游侠是背景莫测的过路客,流亡贵族、遭贬军官、越狱囚犯均有可能,无亲无故,一旦出手,永不再回旧地。

还有一种恶侠,祖辈都是混混,生来性格孤僻,专爱给别的混混坏事,也不跟民众亲近,往往短命,威风几年便病亡。一户人家不义之财敛多了,必生出一个逆子败家,混混里自生的侠客,似是上天的惩戒。

有什么本钱做什么买卖,皇家的本钱是血统,官绅的本钱是读书,以个人武力做本钱的是流氓。混混和侠客都是流氓,如太极的阴阳鱼。

普门惨然一笑:“氓字的本意是,断刃之刀、垂泪之目。你我是流氓。”

游侠和恶侠可遇不可求,平日制约混混主要靠镖局,是镖师走镖归来、护院之余的自发行为。官府传统:县以下无官,乡镇自理;也不管街面,民众自理。

二十年来,随着火车轮船等新兴运输业兴起,镖局尽数倒闭。街面少了镖师,袁世凯先以军队救急,再引入日本警察制度。但“就地正法”的威慑力日久渐失,警察制度显出先天不足,因为警察依法行事,混混作恶以不犯法为度。

民间的恶徒还得民间的强者来制约,一个替代镖局的特殊人群,成为时代的必需。

李尊吾手勒茶杯杯口,指尖瘀红:“这些话是杨放心说的吧?”

普门:“眼盲心明,是他。你去天津,无论他干什么,你都抢过来。”

李尊吾:“为什么,他的话不对?”

普门:“话对,人不对。皇家的人世在宫廷,官绅的人世在衙门,流氓的人世在街面。明清皇家侵犯官绅的人世,党争不断、腐败丛生。官绅历来不插手流氓的人世,一旦破了口子,不管起初有什么大快人心的举措,之后必生出比混混更大的祸害。”

李尊吾:“他的计划,是扶持民间的强者?”

普门:“民间的强者得民间自己长出来,扶持的,只会是走狗。”

杨放心拜普门为师,想借用他的底层名望。底层浊不可视,普门给他张名单,均是市井中深藏久隐的武人,各有班底。

这些人不属于普门,属于“井”组织最初的历史。原都是负有特殊使命、以小手工业者身份潜伏于市井,保持组织性,一代代繁衍。在漫长的时间里,失去反清复明的宗旨,成为安居乐业者。普门对他们没有指挥力,对于他们,他只是一个被供养的大仙。

普门:“他们都是犯懒贪闲的人,召集起来会很麻烦,杨放心有口才、背后有北洋军财力支持,让他做吧。不管凑了多少人,都要成为你的人——可以做到么?”

感觉普门是照穿人心的眼光,李尊吾点点头。

普门放松下来,语调稍高:“保住三重人世,才可不亡国。割地赔款都是外伤,人世是内脏,人世一坏,得了内伤,就再也挡不住洋人了。”

之前古怪的细声慢语是防备用人偷听。他又音高一度,喊了句日语。西侧纸门拉开,走入三名用人,撤去火锅,另设新几,摆上茶具。

日式茶,大壶小碗,三名用人神情专注地操持。

普门:“人老真是麻烦,无人照顾,处处不便,伺候久了,又浑身不自在。你说眼盲后剑法变得敏感,可否见识一下?”

语调中竟有自怜的哀情。李尊吾一时惘然,不知如何作答。

普门:“十年前,我求死不成,今天可以求到么?”

刀不离身,是长年习惯,出于对普门的尊敬,怕尺子刀锈斑污染席榻,立在室外环廊里。

普门:“取刀吧。”

此刻用人正将茶道特制的煮水壶置于炭盆上,壶底铁质受热后的微声,如婴儿梦呓。

李尊吾坐直身体:“不必。”

顺手揪下捣茶叶刷子上的铁丝,划过普门颈际。

一股血喷出,如从普门身体里跳出一个人,倒于席榻。

这股血过后,脖子的血喷便弱了,薄如粉色晨雾。

普门:“死是这样的,好玩。”眼神转成孩子失去玩具的悲伤,凝定不动。

喷血声和煮水声持续。

头颅顺着脖颈伤口,缓缓后转,最终停止的姿态,似一个看书看累的人仰面松弛一下。

对普门尸身,李尊吾俯身磕头。三位用人放下手中活计,平稳站起,各从襟口里抽出一柄无锷短刀。

一人劈来,李尊吾斜行起身,定在两步之外。

那人右腕动脉被划开,以左手堵着创口,不敢再动。

李尊吾指尖捏着那截铁丝,踱上环廊。

其余两位用人没有追,面色压抑得可怕,一人鼻翼抽搐,终于喊出一声:“为什么?”是汉语,发音标准,语调自然。

已拿上尺子刀,正要顺廊而去,听到此声,回身迈入门内,白浊瞳孔犹如妖魔。那句话说得如京城人,有过长期的汉语会话,这一句才能说到此程度。

装作不会汉语,是为让普门放松防范,好偷听他与来访者的对谈。

虽知普门老练,他们听不到什么,但这份心机,李尊吾感到是对普门的亵渎,愤怒得鬓角发凉。

砰的一声,北侧纸门拉开,进来两人,听磕碰声,持着木杆兵器,可能是三股叉。环廊也爬上一个人,无声靠近,从所持兵器的寒气推断,是三尺四寸的长刀。

眼盲,更要快速移动。敌人追击时,才会发出声响。李尊吾向前冲出一步,猛然矮身反撩一刀。

刀尖戳入环廊来敌的咽喉。人在往前跑时,往往暴露咽喉。李尊吾蹙眉,怎么是三流货色?

以之形路线向室内行出三步,每当身体转向,便有一人中刀。刀不是向前砍,是向后撩的,古战场的马上长刀杀招是“拖刀”——拖刀逃窜,忽然回身,可斩上将。

倒下三人,两名短刀者一名三股叉者。剩下的一名持叉者,喘着粗气,不敢上前。

知道他们只是粗通武功者,李尊吾便手下宽松,只划开皮肉。

遵从这里的习惯,席榻上不穿鞋,但脚布不比袜子,左脚的散开掉了。刀头后探,在席面上滑过两圈,捞到脚布,缩刀带回。

李尊吾蹲下系脚布,想到普门在上茶后求死,正是让这几个用人作见证,死因明确,他们好向上级交代。用人们攻击,或许是想为普门报仇,服侍三年,也在情理。

李尊吾的脸,对向持叉者。

喘息中带着哭音。

做手势让他把叉子奉上。

那人将叉横持,走近跪下。

捋着木杆,李尊吾摸到叉头,手指在三股中游了个来回,叹道:“日本叉是这样!边侧的两股为何不冲前,是横着的?我还以为摸到了枪头。”

那人涕泪满脸,努力让语音成句:“就叫枪,不叫叉,十字枪。两侧股横着,不为扎,为了拔。”

枪尖扎入敌身后,两个侧股横抵在敌人铠甲上,由于反弹力,枪尖自己就蹦出来了。十字枪是连刺的设计。

李尊吾赞了声:“有心。”起身出屋。

腥味扑面,环廊上的死者流了一摊血。避血而行,有些许愧疚,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在环廊下穿鞋时,身后二十米响起一声怯怯的问话:“就这么走了?”

李尊吾:“还要怎样?”

身后再无声。

陶二圣受不了躺在榻榻米上以小炭盆取暖的睡眠方式,半夜冻醒,住过一夜,搬到南山寺客房去了。

是二十人躺的大通铺。他对和尚的烧炕水平嗤之以鼻,花了两天改造火道,这个中午,当他躺到炕上,刚觉得后背有了热度,却腾云驾雾站到地上。

李尊吾揪着他的胳膊,道:“陪我下山,雇到辆骡车,你就可以回家找你的女人。”

他看了眼大炕,难过得几乎落泪。

骡车好找。给陶二圣一块银角,作为回终南山路费。

车厢以厚棉作帘,内有一个小手炉,李尊吾只想一头栽进,昏昏睡去。垂帘,骡车开拔,却听一串脚步不离不弃。

强压睡意,李尊吾喊道:“二圣啊,是你么?”

外面“嗯”了一声。

李尊吾:“怎么还跟着呢?”

十几步过去,陶二圣开腔:“来五台的路上,你劝过我抛弃女人……我想了想,你说得对!”

立时困意全无,扬手掀帘,忘了眼盲:“为什么呀?”

陶二圣:“我都三十九了,跟女人耗在一块的时间太久,该做点老爷们的事了。您就带上我吧,我这人不怕苦、敢拼命。”

唉,那时劝他,为说说自己的心事。李尊吾:“我是又老又瞎,跟着我,没好。先回终南山,和你女人商量商量,等有好机会,再下山。”

陶二圣:“我除了认识我们村的、卖杂货的,就是认识你了,我没别的机会。”

李尊吾语气软下来:“我是穷途末路的一个人,帮不了你。”

陶二圣:“别蒙我,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就冲你那把刀——多怪的一把刀,你不是一般人!”

一丝苦笑袭上嘴角,李尊吾:“你的女人呢?”

陶二圣:“她能活下去。”

手指在刀柄上松开,差一点刺出帘外。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伤天害理的事,既然你这么有心机,我也就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了……

倦意又起,李尊吾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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