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6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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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公子高看我了,我只不过是因为前些年这夏税丝绢纷争就曾经闹得沸沸扬扬,所以有些警惕,泼一盆凉水降降温而已,没想到你们这些人居然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我本来以为,休宁吴大江等人竟然冒陈县尊之名,打算把告急文书传遍江浙闽广,这就已经胆大包天了,可现在看来再大胆也比不过你大胆,竟然假扮东厂缉事探子,到府衙来骗姚府尊去余懋学家里抓你自己,真是好胆色!”
姚辉祖登时只觉得眼皮子狂跳。眼前这个莫非真是上了府衙通缉榜文的程任卿!
“成王败寇,你就算赢了也用不着如此讽刺我!”程任卿眉头一挑,正想动一动肩膀,却不想侧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一下子收紧了一些,他只觉得肌肤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锋芒贴近的森冷。他只能僵着脖子放弃了动弹的举动,气咻咻地问道,“你真的就是凭刚刚说的那几点揭破的我?”
“当然……不是!”汪孚林见程任卿一下子僵住了,他就笑着说道,“东厂究竟用的什么样的腰牌,我又没和东厂打过交道,我怎么知道?至于东厂平时会不会让地方官府配合行事,我也同样不知道。至于冯公公的行事风格,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程任卿几乎要气炸了肚子,偏偏这时候,身后传来了扑哧一声笑,显然竟是女子。那一瞬间,他想起之前歙县令还是叶钧耀的时候,曾经有太湖巨盗听信谣言摸进县衙挟持县令,却被汪孚林和叶家一个婢女手刃,这么一想,身后那是何人就不言而喻了。
见程任卿咬牙切齿,汪孚林当然不会说,小北在婺源见过你,哪怕你乔装打扮,可对于一个跟踪过你,又熟悉你走路方式,说话声音的人来说,心存定见把人认出来就不成太大问题。最要紧的是,小北刚刚气急败坏赶回家里,说的本来就是余懋学家里发生的变故。
因为小北说,有自称是锦衣卫的人直接看住余家大门,说是奉上命!既然如此,自称锦衣卫,以及府衙自称东厂的两拨人,就总有一拨是假的,要赌这位出现在府衙的东厂缉事探子是假的,总比赌那些堵了余家大门的家伙是假的,风险要低得多。
而且,小北是在吴琯到了婺源开始安抚弹压,而后捉拿首恶的时候,不合盯上了丢开其他人自己跑路的程任卿,直到后来发现疑似锦衣卫的人,这才丢开程任卿去盯另一拨,发现锦衣卫去了婺源余家后,就赶忙去通知了吴琯一声,而后受这位婺源县令所托在余家那边盯了几天,结果发现锦衣卫堂而皇之堵了余家大门,她这才连忙紧赶慢赶回来,这自然是第一手的消息。
所以,他狡猾地笑道:“很简单,因为我就在数日之前去过婺源,我见过你。”
程任卿没想到汪孚林会抛出这样一个答案,哪里知道汪孚林是信口开河,只当是真的。然而,他却很不服气地说道:“若不是因为这次实在是被逼急了,我也不会对余先生这样的婺源名士有什么不敬,我想着只要府衙敢出牌票,整个婺源士林乃至于南直隶士林就会炸开锅,到时候说不定不但能为徽州一府六县的夏税丝绢纷争求一个公道,还能为余先生求个公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如今我既然输了,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但却和余先生无关!”
“怎么无关?”汪孚林见姚辉祖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干脆越俎代庖了,“就凭你冒称东厂,要让姚府尊派人去余懋学家里搜查,以此激变婺源乃至于东南士林,朝廷因此给余懋学加一个意图叵测的罪名,那就是再简单合理不过的!至于你,冒称东厂招摇撞骗,这不止是充军,说不定更要斩监候!可以说,你自己胡闹这一场,把余懋学还有你自己的家人全都坑了进去,这不是脑子有坑是什么?”
小北听到汪孚林竟然直接骂程任卿脑子有坑,险些又没笑出声来。她之前赶回来告知余懋学家中被锦衣卫看住的事,倒不是为了真的同情那个倒霉的前给事中,她对锦衣卫实在是心里有根刺,可以说没有任何好感,更生怕汪孚林好不容易通过送回一个完好的县令吴琯,把婺源情势给安定下来,却又被别人帮倒忙而添乱。所以,这会儿她却不在乎程任卿是不是连累了余懋学,反而有功夫分心瞧了瞧姚辉祖的表情。
这一看,她就发现姚辉祖压根不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结,却不知道是烦恼如何处置面前这个冒充东厂的家伙,还是烦恼怎么应对余家的事件。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到汪孚林又开口问道:“而且,你知不知道,余懋学家门口真的已经被锦衣卫看住了?”
“什么?”这下子,程任卿才是险些没跳起来,要不是脖子上还架着剑,他几乎就要激动得冲上前去。见汪孚林不像是打诳语的样子,他一下子冷静下来,仔仔细细想了一下,这才完全忘了利刃加颈的危险,一下子盘腿坐了下来。
“我应该想到的,既然有人说过余家门口有不明身份的人窥伺,我就应该想到的!那不可能是想要让余先生出来振臂一呼,号召婺源官民奋起抗争这不公平的夏税丝绢均平方案,而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往京城禀报的人。”他突然侧头看了看那架在脖子上的剑,眼神忽的一闪。
说时迟那时快,汪孚林立刻喝道:“小北撒手,这家伙要求死!”
饶是小北素来和汪孚林配合默契,又反应极快,眼见人猛地自己拿脖子往她的剑上撞,她仍是吃了一惊,刹那之间手一松,剑直接掉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她就只见程任卿竟是伸手一抄,眼看就要把自己掉下去的那把剑给捞了在手,她连忙伸出足尖在堪堪就要落地的剑柄上重重一踢,使其一下子改变方向,登时往汪孚林和姚辉祖那边激射了过去。
“来得好!”
汪孚林这才吁了一口气,抬脚用了巧劲一踢,剑尖立时往上反弹,剑柄却是被反作用力向上一坠,他信手一抓将其握在手中,眼看程任卿放弃夺剑,四处东张西望找东西,一副不管不顾要自戕的架势,他就没好气地叫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事有不谐就想着寻死,那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有什么区别?有胆子的就好好活着,负起你该当的责任!”
他并没指望一句话就能奏效,不过是自信屋子里除了墙壁桌子没什么东西能让程任卿撞的,而且小北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见程任卿恼火地站在那儿,眼神中的死志却渐渐消失,他这才看向了显然被这一幕幕闹得有些失神的姚辉祖。
“姚府尊,接下来应当如何,还请您拿主意。”
第六四六章息事宁人,修身养性
请我拿主意?我恨不得之前三年任满时,求爷爷告奶奶,也先离任了再说,而不是听了张居正的嘱咐,在徽州府打响均平赋役第一炮,结果撞上这一桩桩一件件最最倒霉的事!
姚辉祖见汪孚林用特别诚恳的眼睛看着自己,腹中虽忍不住暗自埋怨,但他知道,自己身为徽州知府,这么大的事情,确实是应该他拿主意的。而且,汪孚林和余懋学一个是歙县人,一个是婺源人,没有交情,却有恩怨,汪孚林能够戳破程任卿假扮东厂中人这桩关节,让他免去一桩大麻烦,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插手去管余懋学被锦衣卫堵门这种棘手的事?
作为张居正的心腹,借着之前婺源人闹事的由头把余懋学一块扫进去,这就正正好好完成了张居正的暗示。可想一想这才刚扑灭却还留着火星子的火药桶,他不敢确定要是再因为程任卿这胆大包天的一出闹剧,而把这件事无限扩大化,那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当下就更心烦意乱了。
思来想去,姚辉祖还是觉得此事棘手,可这会儿面前的程任卿实在是太过碍事碍眼,他便沉着脸道:“不管怎样,先将这胆大包天的程任卿押去大牢,来日和程文烈吴大江等煽风点火的首恶一块公审处断。”
汪孚林闻听此言,也不劝解,直接随手一掷把剑扔向了小北,小北探手一抓接过,又持剑顶在了程任卿背心上。而这个刚刚险些寻死的年轻生员竟是既不抗争,也不说话,仿佛受了重挫,直接认命了一般。面对这一幕,汪孚林沉吟片刻,突然走上前去,绕到程任卿背后时,他出其不意伸手在其颈侧重重一击。虽说他就跟何心隐学了一段时间,但平时和戚家军老卒以及浙军老卒常常厮混,面对的又是失去反抗斗志的对手,这一下之后,程任卿顿时软倒在地,恰是昏了过去。
姚辉祖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世卿,你……”
“姚府尊,程任卿假冒东厂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就像我说的,只要据实上奏,不是余懋学指使的,也成了余懋学指使的。再加上余家如今被锦衣卫看住,只要事情一捅出去,这位革职为民的前给事中就算完了。既然事情已经了结,请容我和内子告辞。”
小北虽不知道汪孚林怎么就打算走人,可人前夫唱妇随是她从小跟着苏夫人学到的宗旨,当即挽了个剑花收剑,跟着汪孚林并肩站在了一块,随着他裣衽施礼告退。可就当她和汪孚林走到书房大门边上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等,贤伉俪为我解决了这天大的疑难,能否再稍留片刻?”
因为汪孚林是在打昏了程任卿之后才这么说,姚辉祖几乎想都不想就开口叫住了两人,见人果然站住转身,他却快步来到了门边,从门缝往外一看,发觉院子里除却自己的两个师爷之外,尚有跟着汪孚林来的一个亲随正站在檐下守着,这是他之前特意吩咐的,如此不虞风声外泄。于是,他也顾不得自己是从四品的知府,还未出仕的汪孚林怎么也得十年八载才能追上,亲自把臂请了汪孚林到一边坐下,又含笑请了小北落座,这才道出了心头疑难。
“世卿,经此一事,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若是依你前言,余懋学自然因此万劫不复,首辅大人是满意了,可我就难做了。毕竟,朝中对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