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4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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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一问之后,堂堂首辅大人便气乐了。
“白龙鱼服的道理你不懂?去人市那种乱糟糟的地方,亏你想得出来!”
张居正自己也知道,几个儿子一贯被自己严厉管束,更严禁外官走他们的路子,一心希望他们读书有成,将来继续光耀门楣,而不是像某些阁老那样自身持正,儿子却被养废了。所以,不轻不重敲打了张敬修两句,他就考较起了其他几个儿子的功课。等到这些都告一段落,他才少许问了问今日汪孚林到家中的情景。听到其只说风土人情,山川地理,间或提了提家事,他还算满意,可听张允修提了一嘴汪孚林那玩笑,他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张懋修。
“三郎,今日兵部汪侍郎家中文会,你怎么知道的?”
张懋修没想到矛头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身上,先是一愣,随即方才赶紧解释道:“是我听窦先生说的。窦先生今天也受邀去了汪府,早一天就说好的。”
张居正当年那一榜中进士的同年中,最有文坛名士之风的,一个是王世贞,另一个就是汪道昆。王世贞如今接了汪道昆当年担任过的郧阳巡抚之职,而汪道昆则因为对兵事颇有见地,再加上谭纶一再写信竭力举荐,再加上张居正那时正在和高拱掰手腕,就用了些心任命其为兵部侍郎,但要说对那种动不动就召集文人雅士集会的脾气,他非常看不惯。须知大明朝首辅之中,如当年的杨荣、李东阳、杨廷和,全都颇爱以文学提携后进这一套,他偏不喜欢。
会诗词唱和,把一份本该三五十字就说清楚的奏疏写个洋洋洒洒几百字,全都是华丽的骈文,那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一县赋税全都给收齐再说!
所以,听到自家延请的门馆先生都去了汪府赴约,张居正登时沉下了脸,但一想到汪道昆看重的侄儿汪孚林却躲懒不去,他又有些好笑,最终不咸不淡地说:“汪孚林性子务实,没有当下那些生员举子浮躁的风气,你们也算是交对了朋友。但课业要紧,尤其是大郎,你明年就要下科场,给我好好用功,不要堕了张家的名头。接下来你每天做的时文,全都一篇篇拿给我看!”
而汪孚林辞了张府独自回家,一到家门口,他就看到芶不平迎了上来。今天他和小北出门的时候,恰是瞒着这个汪道昆的心腹,此刻就只见对方恭恭敬敬行了礼,旋即就眨了眨眼睛说:“小官人总算是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了你老半天。”
老爷?如果是汪道贯来了,那么称呼应该是二老爷。如果是汪道会,那么应该会加一个叔老爷加以区分。那么,难道是汪道昆直接来了?不会吧,他只不过就是没去文会,汪道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汪孚林吓了一跳,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快步进去。当来到自己的书房时,他就看到汪道昆正坐在书桌后头一张一张翻着自己之前那些练字的字纸,而书房中竟再也没有别人。见此情景,他就笑道:“伯父要来怎么不提早说一声,我也好早点回来。”
“哦,难道我弄错了,你不是因为我家中开文会,于是特意带着小北躲出去的?”
面对这么直截了当的拆穿,汪孚林顿时哑口无言,继而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伯父恕罪,我确实是故意躲出去的。这种诗社文会我之前在南京应付得头疼,实在不想费那脑子。您就当我江郎才尽了。”
汪道昆简直被汪孚林这种不正经的口吻给噎得呛咳起来,当下有些愠怒地一拍扶手。可还不等他想好怎么教训这个有才情有手段,但却太有自己想法的族侄,却不防汪孚林抢在了他的前头:“伯父,诗词歌赋自然能够流传千古,也是跻身名士才子的必备条件。但并不是诗词歌赋文章写得词采华茂,就能当好官。我对那个真的不怎么擅长,而且,恕我说句实话,当今首辅张阁老很不喜欢人把力气都花在这种风雅之事上。”
前头半截也就算了,可听到后头半截,汪道昆到了嘴边的呵斥不禁吞了回去:“胡说,张阁老何尝排斥过文会诗社这种风雅之事?他年轻的时候……”
“伯父也说了,那是张阁老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一直都是清贵穷翰林,终嘉靖一朝,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参政的机会,可隆庆入阁之后,你看看他是否有在家中召集过后生晚辈品评诗文?”见汪道昆果然沉默了,汪孚林便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是说,我就为了投其所好,故而躲着伯父好心举办的这种文人雅集不去,而是我和伯父不一样,只是有点急才,没有下笔便能落英缤纷的华茂文采,所以宁可藏拙。”
汪道昆终于被汪孚林层出不穷的理由给说得无可奈何了。他无力地支撑着脑袋,疲惫地说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说吧,之前还是夫妻二人一块出城去的,后来怎么只有小北一个人早回来,你上哪去了?”
听到这里,汪孚林方才大吃一惊,少不得小心翼翼地问道:“伯父,小北没告诉你?”
“嗯?”汪道昆想到汪孚林那极其擅长闯祸的本事,登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之前就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总不能逼问侄儿媳妇……快说,你到底去哪了?”
小北你真是好样的,竟然有胆子给伯父大人下了这样的圈套!
汪孚林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藏着个杀手锏,当下轻声说道:“其实今天我和小北在外城偶遇了张敬修,于是,他请我到张府和他四个弟弟一块坐了坐。”
汪道昆当然不会问出哪个张敬修这样的蠢话。除了首辅大人家长子,还有哪个张敬修那么巧还有四个弟弟?他死死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发出了一声冷哼。从前倒还好,只发现汪孚林能折腾也会折腾更能折腾赢,现在倒好,这小子的运气也实在是让他这个伯父也有点嫉妒!
“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给我如实招来!”
第五零三章会试
汪孚林如实招来,外加辅以一些自己分析的结果,就是汪道昆在离开这座小宅子回自己家的路上,心里上上下下很不是滋味。
张居正这一年多来正位首辅后的手段做派,他不是看得不清楚,但汪孚林的剖析,还是让他有些悚然。法后王,治体用刚,外法内儒,试图恢复秦皇以及本朝太祖时期的景象,甚至于不少思想和秦相李斯类似,但更推崇的是汉宣帝的王霸并用……骤然听到汪孚林的那些说法时,他一度觉得匪夷所思,当时还痛加驳斥,可如今在回家的这一路上,他逐字掰碎了,将其和自己对张居正的了解互相印证,却不得不承认汪孚林的推断恐怕会有七八分准。
“遇到这样强势的首辅,妄自对抗不但碰得头破血流,而且徒劳无益。还不如做官以清廉为表,孤直为体,不偏不倚,摆出务实而不是务虚的姿态,少发空谈,多做实事,如此哪怕日后遇到情势变化,也足可自保。”
回忆起汪孚林这最后一番话,汪道昆不禁烦恼地叹了一口气。有这样的后辈,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婉拒了许府以及汪府的这两场文会,汪孚林在过年前一直都深居简出,纵有出门会一会旧友,又或者游览一下京师内外的名胜,但那些风雅之事他几乎是点滴不沾。因此,与当初乡试时,他在南京城里不小的名声相比,此次参加会试的他在京师之中却着实是籍籍无名。毕竟,无论是那场雪夜杀机,还是见过张居正,又或者是被张敬修请回张府,无人张扬的结果就是无人所知。但这样的低调却让他自己很满意,他可不想像在南京那样继续惹是生非。
虽说汪道贯和汪道会兄弟甚至为了他,这一科全都不下场,但会试实在是太大的事,与其急功近利,还不如赌一赌运气!
这一年的除夕夜,他自然是带着小北在汪道昆那儿过的,却没有留宿,毕竟家里还有个不适合在人前露面,而且还得严密保护其安全的帅嘉谟。而寄居汪府的三个小的却软磨硬泡死活跟了回来,大年初一守岁一晚后,一大早他们还在临时住所小宅院门口大放了一通鞭炮,又就着厚厚的积雪堆了大雪人,还引来了同一街巷的好些顽童过来凑热闹。嬉笑玩闹声让整条小巷都充满了过节的气氛,以至于汪孚林揽着小北在门前看热闹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嫉妒。
“说起来这几个小子和我当年差不多大,我那会儿整天被老爹和岳父坑得焦头烂额的,哪来他们这么逍遥!”
“是啊是啊,谁像你当年那么妖孽?姐当初就对我嘀咕过,爹三十多岁的人都解决不了的事,居然你这十几岁的人一拍脑袋就想出一个个坑人的绝招,挺厉害的。”
“这怎么叫坑人呢?我是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奋起自保!等等,你姐姐这么说我的,你呢?”
小北哪里怕汪孚林瞪眼睛,她嘿然一笑,裹紧了身上那件貂毛领子的鹤氅,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那时候对姐姐说,什么挺厉害的,就是个贼兮兮的吃货!两次都是饿得饥肠辘辘撞见姐姐,亏你不怕丢脸。”
“民以食为天……再说了,你敢说请那么多厨子轮番到家里来,不是假公济私,祭祀你自己的五脏庙?”汪孚林趁其不备猛地偷袭,成功地在小北最受不了痒的腰间狠狠抓了一记,见其惊呼一声慌忙闪开,他正得意洋洋,可就在这时候,一个雪球迎面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脑门。他恼火地三两下把残雪从脸上弄干净,就只见一群顽童一哄而散,而那边厢三个目瞪口呆的自家小家伙则是好一会儿才有人慌忙辩解。
“姐夫,可不是我干的,是那些跑了的小子闯祸!”
“爹,对不起,是我手滑了。”
“小官人,没伤着吧?”
相较于赶紧推卸责任的叶小胖,金宝的老实坦白和秋枫的关切让汪孚林气不打一处来,他二话不说蹲下身便捏了一团雪球反砸了过去,这下子换成叶小胖被砸得龇牙咧嘴。倏忽之间,一大三小就全都加入了战团,雪球一时满天飞,就连小北也挨了两下,恼火地反击了上去。等到这一通鏖战完毕,五个人不得不全都进去换了衣服挂着烘干,但脸上全是乐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