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4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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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你就别装了!别看你一身棉布袄子,看着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可你这细皮嫩肉,再加上这出门不带钱的做派,就知道绝不是这穷鬼的侄儿,必有蹊跷!我不管你什么用心,回头付了诊金,人要是醒过来愿意跟你走,我绝不拦着,否则你就别动那心思。我黄老儿虽说是个医术不入流的大夫,可也好歹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让自己手里没死的病人被人给诳去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没想到这死要钱的老头竟然如此难缠,眼睛犀利,心里更是明白,自忖已经露馅的汪孚林也就不装了。见四下里的伤者全都还昏睡着,显然是因为那非正牌麻沸散的功效,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之前伤员送到这里之后,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来问过探过?”
“有,尖嘴猴腮不是好人的样子,嘴里口口声声也是说来看叔父,却不肯给诊金,给我抡着棒子赶走了。”老头见汪孚林脸色不大自然,当即似笑非笑地说,“放了你进来是因为你小子看着顺眼,相由心生,就算心里有鬼,也不至于有杀心。我也不问你到底和此人什么纠葛,还是那句话,我把人弄醒了,他要肯跟你走,我绝对不拦着。”
听说还有人找到过这里,汪孚林顿时再也没有任何犹豫:“那就劳烦你先让他醒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好!”
老头儿想都不想便应了一声,到了帅嘉谟身边,伸出手在其身上几个部位又是掐又是揉,不消一会儿功夫,汪孚林就只见门板上躺着的那人眼皮微微动弹,半晌之后就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见其眼神有些茫然,他就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帅先生,还认识我吗?我是汪孚林。”
汪孚林!
帅嘉谟只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当听到那自我介绍,三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浮上了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含糊,别人根本听不清楚的声音。而这时候,他就只听得汪孚林继续说道:“你要是放心跟我走,就眨一下眼睛,要是愿意留在这医馆继续养伤,就眨两下。时间不多,等到夜禁之后就不方便了。”
同样凑在一旁的老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刚刚弄醒的病人,见其只微微眨了一下眼睛,便死死盯着自己二人,他顿时气馁了下来:“行,你跟这小子走吧!只有一条,诊金一两都不许少,如今不是建国之初还有惠民药局的时候了,药材那么贵,我一个穷大夫可贴不起!”
第四八七章雪夜杀机
尽管已经是夜禁时分,但一辆骡车穿行在夜色之中,专挑那些没有木栅栏的小胡同走,倒也还算安稳。骑马跟车的两个汉子没有一个多嘴多舌,一人还牵着缰绳带了一匹空坐骑随行,只有寒风在这雪夜中飒飒作响。而赶车的那汉子便是之前对汪孚林自称是在福建打过倭寇的,这会儿戴着斗笠嘴唇紧抿,却是比之前的嬉皮笑脸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骡车中,盖着厚厚棉被的帅嘉谟半靠在板壁上,麻沸散药效过去后,身上伤处那钻心的疼痛再加上骡车的颠簸,让他的五官全都抽搐在了一起。尽管如此,面色苍白的他还是死死盯着一旁坐着的汪孚林,仿佛只有这个端坐在身边的少年,能够让他生出几分安心的感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开口低声问道:“汪小官人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今天。”汪孚林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见帅嘉谟一时错愕难当,他便无奈地一摊手道,“别以为我是和你一个伤者胡扯寻开心。我这边才刚刚忙完南京的事情回到歙县,我家那位叔父仲淹先生就火烧火燎从京城赶了过来,说是你人正在京城,闹腾出了不小的风波,让我这个当初惹是生非的赶紧去收拾烂摊子。所以我就在家里只呆了没几天,就顾不上运河淮扬段还在堵塞,山东段以北已经封冻,直接从陆路上京来了。结果今天刚到,就碰到这档子事。”
尽管当初在歙县班房中,被赵五爷等吏役严密保护的时候,帅嘉谟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汪孚林的了解并不多,但他后来跳出了徽州一府六县那个是非圈子,一心一意想着在更高层次的大人物面前,一口气揭开歙县独自负担夏税丝绢这一多年赋役黑窟窿,反而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很多事情。
传说中,这位出自歙县松明山的小秀才在杭州北新关之乱中,和当时的杭州知府凃渊一块挺身而出,平息了打行的暴乱;传说中,汪孚林在徽商占据绝对上风的汉口镇上,洞悉了一场挑起徽商和洞庭商帮矛盾的阴谋,让两边暂时弥合矛盾;传说中,汪孚林在徽州手刃巨盗,把歙县令叶钧耀送上了新任徽宁道的位子;传说中,此人被幕后黑手邵芳给裹挟了回镇江丹徒,而后轻松脱身,又在扬州主导了一场汪氏易主的好戏……
至于汪孚林在徽州一府六县地面上折腾出来的那些事情,他也了解得七七八八。所以,他并不怀疑汪孚林的立场。作为歙人当中出类拔萃的年轻才俊,怎么会不想着替自己的同乡减轻负担?所以,他才在重伤之后选择了相信对方,离开了医馆。
此时此刻,意识到自己在京城这点事,兵部侍郎汪道昆了若指掌,帅嘉谟忍不住又问道:“南明先生既然早知道我到京师,缘何之前将我拒之门外,在我奔走求告之际,又不肯出面说一句话?”
汪道昆何止不肯出面说一句话,按照汪道贯之前转述的那一层意思,分明是想要把事情继续压一压,等殷正茂先调回来,坐稳了户部尚书的位子再说!关系到歙人乡党的利益,相形之下,夏税丝绢那点事拖个两年又无所谓,就和当初他的想法一样,在帅嘉谟半点音信都没有的情况下,也不是一个拖字诀?
汪孚林没有道破这一层关节,而是给如今憔悴得好似老人的帅嘉谟拉了拉被子,见其那露在外头的手瘦骨嶙峋,他想起当初还是自己劝其离开徽州到南京甚至京师谋求告状,不由得很想一问究竟。可对方如今都沦落到了这个样子,他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犹疑,也许是自己这几年来都没能遇到可以一吐为快的人,帅嘉谟竟然自顾自说了起来。
“三年前,你劝我抽身离开徽州上告,我就带着家人一块离开了。除却你送的一百两银子,壮班赵班头他们几个头头,还给我凑了五十两盘缠。要知道寻常中人之家,十几两银子就够过一年的了,可就是这一百五十两,不过一年多就全都花光了!衣食住行,这四样我敢说都是精打细算,不曾浪费一分一厘,可更多的都是用来打点那些贪得无厌的胥吏,还有就是……”
帅嘉谟一下子掀开被子,露出了自己的双腿。那缠满了带血绷带的腿到现在还能看出不自然的弯折,而在那些没有缠绷带的地方,也并不是一块块完整的好肉,不少地方都有老伤的痕迹。见汪孚林那张脸上尽是震惊和愤怒,已经不再年轻的帅嘉谟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笑了一声。
“汪小官人只怕那时候没想过吧,就是离开了徽州,只要我还纠结着夏税丝绢那点事,就是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三年多来,我几次差点丢了性命,甚至祸延家人,到最后不得不把他们送回老家。每次我都在问自己,我祖籍又不是歙县人,不过是因为家里曾经在新安卫有军籍,这才在歙县安家立业,何苦这样吃力不讨好?嘉靖十四年,程鹏、王相就曾经上告过此事,还没个结果他们就死了。而在百多年前,歙人吕宗远就曾经告过,一样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不是没有明眼人,而是此事就如同一个被人死死捂着的盖子,上头官员压着,得益的人也压着,只有我们这些不信邪的撞得头破血流!”
汪孚林从前就觉得,为了一个县一年数千两的夏税丝绢闹出那样的风波不值得,还自以为聪明地认为,从开国到现在,作为正税的夏税秋粮早已经不是百姓的主要负担,真正的沉重包袱在于各式各样的军费以及杂项摊派。毕竟皇帝只要想起什么开销,就可以脑袋一拍往下摊派,群臣就算一劝再劝,可到头来能够把皇帝的狮子大开口给堵回去一小半,那就已经算是铁骨凛然的诤谏之臣了。可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浑身伤病泪流满面的人,他却觉得自己错了。
哪怕是为名也好,为利也好,豁出去争了这么久,总是令人尊敬的。更何况,如徽州府那数千两夏税丝绢的烂账,天下其他州府还有没有?有多少?
他竭力让自己先不要去纠结这些,定了定神问道:“帅先生今天险些丢了性命,可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后作祟?”
之前的事情他没法管,但今后的事他却势必不能袖手旁观!
“总不脱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帅嘉谟漠然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都揭不开歙县独派夏税丝绢的盖子,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府衙那边的户房常年都为婺源人把持,从司吏典吏到下头的书吏彼此勾结,上官一旦要文书,他们就把经过篡改的东西送上去,久而久之自然更是一笔谁也查不清楚的烂账。而他们自然也不是白干活的,自有本地乡宦大户以此标榜,赢得乡间愚民的敬仰。至于某些形同讼棍的读书人,则是奔走左右甘为鹰犬。”
帅嘉谟出口毫不容情,汪孚林咀嚼着这番话,却也知道帅嘉谟心存激愤,事实未必尽是如此。但这时候,他不想和这位受挫过深的老人争辩,只重新把棉被盖好,这才将厚厚的棉车帘拉开一条缝,对驾车的某人问道:“都转了这么久的圈子,还要走多远?”
“小官人,就因为现在是夜禁,正是甩脱某些身份不明家伙的最好办法。咱们有老爷的名刺,车上还有这么个伤者,就算遇到东城兵马司的人顶真拦车查,那也不用担心,可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就不一样了,抓住犯夜之后一打二三十小板子,谁受得了?再说您不是还带着两个人压阵呢,他们就算动歪脑筋,也得忖度忖度有没有这个实力。天子脚下,别说他们只是过江的小蛇,就算过江龙也得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