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3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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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的嚷嚷。
“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做主啊!”
随着这个声音,乱七八糟的哭喊声嚷嚷声接踵而至,饶是高敏正最初只是觉得心头一点点膈应,此时此刻也不知不觉变了脸色。而邵芳更是立刻建议道:“高大人还请快出去看看,怕是事情有变。”
高敏正也来不及多想,点点头后就立刻出了书房,等赶到这两进小院的大门口,看清楚门外那状况,饶是他事先有所预计,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此时此刻,前头这条府后街上,正对着他家大门竟是跪着二三十号人,男女老少无所不包,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发现他出来,一大堆人呼啦啦全都起身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紧跟着就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大人,我家三年前进了贼,家中仅有的值钱东西一对银镯子被偷,至今下落全无!”
“你丢了一对银镯子算什么,我家丢的是一条金锁,一条连锁片带链子足有一两半重的金锁!”
“大人,您不是捕盗同知吗?我家里孩子被拐多年,请您主持公道!”
在这一片喧嚣中,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高敏正终于意识到自己眼下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他之所以会得到这个捕盗同知的职位,不用说,那是因为他在苏州府推官任上的杰出表现,可一连两任都是佐贰官而不是掌印官,对他这个两榜进士来说着实屈辱,更何况捕盗这两个字,对于立志当名臣的他来说,等同于烙上一个印记。而现在这些苦主拿着也不知道多少年前案子来堵门,口口声声让他这个捕盗同知做主,无疑加深了这个印记。
他凭什么给徽州一府六县那些无能的前任知府又或者县令擦屁股?
高敏正只觉得额头青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怒气而爆裂开来。他刚想呵斥,却没想到人群中有人嚷嚷道:“高大人,咱们徽州府从前都是没有捕盗同知的,现如今您既然上任了,这一府六县的长治久安,可全都指望您老人家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还请您帮一帮大伙儿,对有钱人家来说不过是几两银子几两金子的小事,可对大家来说就是身家性命,更不要说那些拐子可恨到极点,您若是能根除这些人,咱们愿意给您立长生牌位!”
“对,不止长生牌位,咱们给您建祠堂!”
“高青天,咱们求您老人家了!”
见眼前那一大堆人竟是呼啦啦全都跪下了,高敏正嘴角抽搐,终于意识到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局面。他不得不压下怒火,苦口婆心地告知众人,自己是同知,不是主管一县刑狱的县令,也不是主理一府刑名的推官,众人这属于越级上诉,奈何这种道理和眼下这些百姓根本就没法沟通。每个人都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苦苦哀求高敏正能够明镜高悬,还他们一个公道。
高敏正费尽唇舌,嘴都差点说干了,却不过只说服了数人回头正式到府衙去陈情,可其他人却不肯就此散去。而直到这时候,这位新任捕盗同知方才认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缘何地方官按照规矩都只能住在衙门的官廨里,而不能住在外头,其实也是变相杜绝这种被人堵门要求主持公道的陈情!尽管不能禁绝有冤百姓平日出行被人拦轿拦马,可总比如今这样动弹不得好多了!
在距离人群老远的一座小茶馆二楼雅座里,汪孚林眯着眼睛观看自己一手导演的这一幕,心里却谈不上痛快。高敏正上任捕盗同知的消息,当然是他让人散布出去的,可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全都挑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寄希望于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这真的是意外之喜,但细细想来却又有些悲哀——尽管他掺沙子似的掺了几个人,也打探到来的人中歙县最少,而且都是鸡毛蒜皮官府不受理的小窃案,可其余各县诸如孩子被拐这样的案子,实在是让人揪心。
叶钧耀上任以来,渔梁镇上的那些专门用来转运被拐男女幼童的花子船,已经从最初的明目张胆被打击到现在的少有露头,足可见地方官的治理方针和手腕非常重要。他倒要看看,高敏正会怎样应付这些把希望寄托在其身上的百姓!
尽管邵芳身在内院,外院那些高家仆从全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听到外间动静依旧很大,而高敏正一去就没有回来,立刻意识到事情比预料中的更加严重。哪怕知道外间恐怕不止是针对高敏正的陷阱,也可能是诱出自己的拳套,可他终究没办法一直苦等在这里。起身出了书房,他往四周围一看,留下两个随从在家里,自己就从和隔壁人家相邻的那座墙翻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眼,依样画葫芦攀过好几户人家的墙,他挑了一户正好没人的人家前门出来,这才到了府前街上。
当从路人口中打听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高敏正竟是被人赶鸭子上架了!和他们之前派人去接触五峰盗的做法一样,这么多的苦主陈情求主持公道同样是阳谋,是不接则丢名声丢民心,接了则要被各县县令埋怨的阳谋!可手段实在是无赖!
邵芳是从这条街上别的人家正门口出来的,并没有戴着斗笠,因为如此虽说能遮掩容貌,但却更显得可疑。只不过,在茶馆二楼一直在仔细观察四周看热闹闲人的汪孚林,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观众。当他看到人的正脸时,终于忍不住一下子丢下手中把玩的折扇,直截了当站起身。
原来是邵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当下对身边的萧枕月道:“看见了没有,记住这个人,那就是东南赫赫有名的丹阳邵大侠!”
隔着这样老远的距离,即便是邵芳素来警惕,也没有察觉到汪孚林的视线。然而,他之前潜踪匿迹,眼下既然现身,就已经做好了被汪孚林认出来的准备。然而,和上次在汉口镇上的情况不同,那一次是鲍二老爷的人盯梢时邵芳主动表明身份,汪孚林脑洞大开硬是栽到人家身上,最终竟然被其蒙对了那场械斗背后的文章,那叫瞎猫碰到死耗子。如今邵芳自忖在徽州什么都没干,一切都有高敏正,更何况高敏正手握铁证,他丝毫无惧于汪孚林故技重施。
因此,在转了一大圈之后,他虽不曾大大方方从高家正门进去,却是直接走了高家后门。等回到书房时,他就对那书童吩咐道:“你出去告诉你家老爷,事已至此,不如先虚与委蛇答应那些苦主。别人既然用这种阴招,那我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把正事办完再来料理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那时候挟了压制那位新任叶观察之威,哪怕不用把元翁的名头拿出来,也可以直接把这些案子发给所属县令,责令他们去破!”
须臾,高敏正就得到了邵芳的传话。想想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当机立断听了邵芳的建议,承诺三天之内必然给一个答复,这才总算把这群人给哄走。等到他们一散去,他冷哼一声甩手进门,心底同样发了狠。
竟然敢和他来这一手,那他也不必等了,明日直接发难!
第四零二章摊牌
又是一个放告日,一大清早,歙县衙门前头就摆出了放告牌,刑房吴司吏要在大堂上回事,这监管的差事便是典吏萧枕月担当。他虽说年轻,却也是极其精干的人,再加上有传言说,吏房钱司吏年纪到了,吴司吏打算届时自己接掌那名义上的六房之首,然后让萧枕月接刑房司吏的位子。一切全都会在叶钧耀这县令正式离任之前办完,因此萧典吏如今在县衙可谓是炙手可热。
即便如此,对来告状的那些人,萧枕月恰是恩威并济。他一个个接过状纸先行看过,所诉确实有隐情的,他事先嘱咐快班快手预留出放告牌,可如果是通过那些讼棍在状纸上做文章,那种明显看得出就是打官司来讹钱的,他却也不会纵容,往往三言两语就把人批得体无完肤。最终,今天这放告日留下来告状的,只不过三人,都不是什么人命窃盗的官司,一桩分产,一桩田地买卖纠纷,最后一桩却是一女许两家。
这全都属于户房范畴,户房司吏刘会和前司吏吴司吏都是县尊铁杆,再加上三班衙役,轻轻松松就能把事情原委查到水落石出,萧枕月根本不觉得这别人视若畏途的三桩案子能难倒县尊。在他心目中,近来称得上麻烦的,仅仅只有从汪孚林那知道的那件事。就在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猜想那件事是否真的会爆发时,就只见县前街上传来了一阵呼喝。他抬头一看,见是一行人拥着一乘二人抬的小轿过来,立刻眼神一凝,下了台阶迎上前去。
当看清楚那落轿的轿子中,低头沉腰走出来的那个人时,萧枕月却是并不陌生。尽管高敏正上任不久,可他作为刑房典吏,去府衙那边刑房公干的次数不少,一来二去,也见过高同知几回,深知这位在府衙也是被人称作为冷面鹰,再加上昨天跟汪孚林看到的邵芳,知道邵芳多半就住在高同知那,他就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了。此时此刻,他行过礼后就立刻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高二尹大驾光临县衙,可是要见县尊?今天是放告日,只怕公堂上会比较忙……”
“再忙,忙得过盗匪肆虐的大事?”
高敏正是当过东南第一繁难的苏州府推官的人,深知刑房这些胥吏欺软怕硬,当即顶了回去。见面前这个青衫令史果然立刻面色发僵,他根本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昂首挺胸地往县衙大门走去。他一身五品官服鲜亮夺目,再加上气势十足,一路上竟是无人敢拦,又或者说,三班六房的中心人物全都在大堂上,眼见刑房正得用的典吏萧枕月都吃瘪了,那些小人物还有谁敢上前自讨没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新任捕盗同知就这样悍然踏上了歙县大堂。
一日之计在于晨,县衙早堂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昨天办结的公务当堂申报,然后签押用印,再有就是那些催里甲办的差,也要此时了结。至于放告日的诉讼,接状纸约摸是在这时候,但真正审理词讼,则要等到巳时开始的午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