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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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暴徒固然该治,这些贪婪横暴的市井之徒同样要严加管控。本部院听凃渊赞过你多次,这才找你问计,并非只是随便问问。”
根据野史评论家振振有词的一种说法,明末东南闲置劳动力众多,却有打行这种事物消化,再加上富庶的环境,市井一片繁荣,足以能够养活这么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徒,所以明朝二百余年来,除却倭乱,东南还是一直挺安定的。相形之下,陕西四川则没有办法消化这些失去土地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冗余人口,继而方才在明末天灾集中爆发的时候,被李自成和张献忠闹得天下大乱,最终被满清入关。
尽管这种逻辑推理有些牵强,但汪孚林绝不否认,如今这个年代杭州和苏州这种大城市的人满为患程度,绝对让同时代任何一个大城市汗颜。
所以,邬琏之前在楼外楼中和他初步接触,并未深谈,此刻却倒豆子似的说这么一大堆,汪孚林便体悟到,这位浙江巡抚竟然是想动真格!很多人常常说东南之地民风积弱,但放在这年头绝对要被人嗤之以鼻。要真的积弱,浙军怎么打赢倭寇的?可就连戚继光这样的名将,当初也很有先见之明地不要市民参军,而是招募农民和矿工,那是因为东南市井之徒的作风刁顽横暴,稍有不对就和滚刀肉似的,就和这次聚众攻下北新关一个道理!
然而,邬琏是他招来的,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谁知道却引来了大麻烦,而这份期待,他还不能不回应。哪怕只是少许回应一点。想到今天盛气而来狼狈而走的那些秀才,他突然心中一动,当即赔笑说道:“邬部院,凃府尊之前对我的盛赞,其实太过奖了。我年纪小,鬼点子多,亏得府尊折节下交,肯听我的,而且也运气特别好,这才平安过了北新关那一关。至于收拢了一批打行中人,开了个镖局,毕竟还只是刚起步。若是邬部院想让那些从地上转到地下的打行中人也能够自食其力,我一个外乡人能做的真有限。”
不等邬琏继续施压,他便抢着说道:“如果邬部院不介意,今天那些被您斥责敲打的秀才其实是个不错的切入口。我打着您的牌子去接洽一下那位老不死心的陈老爷,他那行当尽管很不好听,可他是地头蛇,于三教九流都有结交,这样的话,让他去出面接触那批由明转暗的打行,就水到渠成了。邬部院不用和此人接触,只要派个亲信言语一声。那些秀才给他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只要知道是邬部院的意思,他必定会不遗余力。”
邬琏没想到汪孚林会弄出这么一个主意来。他沉吟许久,最终微微点头道:“也罢,本部院就借给你名头。若有消息,到察院送个信。”
尽管只是个年方十五的小秀才,但只凭汪孚林之前在北新关一事中有勇有谋的表现,刚刚在楼外楼把一帮秀才震得做声不得那自信,他对汪孚林的建议已经有七八分信任。毕竟,这种事情让读书人去做,不如让地头蛇先去试一试。尽管他对陈老爷这种做皮肉生意的人没有任何好感,但那远远没有解决那颗毒瘤来得重要。
当汪孚林回到客栈时,却已经是申正过后了。然而,他却发现,客栈中除却留守的寥寥数人,竟然全都不在。柯先生和方先生约了万松书院几个老夫子,一块去飞来峰了;金宝秋枫和叶小胖去忙活给楼外楼翻修的事了;叶明月和小北则是拉了汪二娘以及汪小妹一块,把连翘和阿衡都一块捎带上了,受邀去了史桂芳家,仿佛是史家二位小姐做的东,竟然直到此刻都没回来,分明宾主尽欢。
百无聊赖的他本想睡个大头觉,但想到答应邬琏的事,突然起意去其提到那几座桥看看。可骑马一出门没走多久,他便想起,眼下已经快要黄昏,找活干的人怎么都得回家去了,这时候跑过去也是扑空。想到城外北关夜市他见识过,寿安夜市却还未领教过,他便索性让随从问了路途,径直找了过去。此时正是大多数劳作的人往家里赶的时候,路上塞车塞人那是家常便饭,哪怕他骑着马,不时也要停下来等待,因此到了寿安夜市,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而夜市却才刚刚开始,从不入流的饮食铺子到上档次的酒楼饭馆,从各式南北货商铺到卖金银绸缎的高级铺子,应有尽有。行走其间,就只见放眼都是绫罗绸缎,人人簪金戴银,好似杭州就全都是富人似的!汪孚林就看到在一乘轿子边上扶轿而走,分明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一身大红衣裙,头戴珠箍,双耳赫然可见一对金丁香,要放在偏僻之地,非得以为是哪家大户千金不可!
汪孚林也就是随处看看,忧心忡忡这种民间奢侈之风,那是朝中老大人们该做的事,用不着他杞人忧天。找了一家号称最正宗十色汤圆的小店坐下,和今天跟出来的两个镖师各吃了一碗从颜色到馅料全都不同的汤圆,他却仍旧只三分饱,干脆沿着一溜饮食铺子吃过去,到最后肚子圆得有些吃不下了,他回头一问,得知三个人已经花了两百文,这才发现这夜市开销着实不小。
要知道,江浙之地虽说工钱较高,一个精壮长工每年也能挣到十二两银子,可未必就舍得到这里来吃个肚圆!
“孚林哥哥!”
正环目四顾,为杭州城这物价消费水平暗中咂舌的时候,汪孚林陡然听到了这一声。如果他记得没错,会这么叫他的人只有一个!他有些讶异地侧过头去,就只见不远处一乘两人抬的小轿已经落地,轿子窗帘正打起一半,露出一张又惊又喜的脸,可不是许薇?瞅见除却轿夫之外,还有七八个随从跟着,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九小姐什么时候来杭州的?你爹也在这里,你大晚上出来逛,不怕他说你?”
尽管上次汪孚林回徽州的时候,曾经来见过祖父和祖母,可也就只来得及和自己说过小小一阵子话,因此,许薇此刻听到这一声很生疏的九小姐,忍不住有些小小的不高兴。然而,听到后半句,她顿时愣住了:“爹也来杭州了?他之前不是去湖广了吗?我今天刚到杭州,祖父怎么没对我提过?”
许薇不回答自己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反而连续又反问了自己三个问题,言辞中透露许老太爷来杭州了,汪孚林顿时大为意外。等到得知许薇只是对寿安夜市很好奇,所以坐着轿子兜一圈,许老太爷这会儿人还在这里一家赫赫有名的戏馆里,到时候会一块回去,他想了想便开口问道:“既然老太爷来了,那我总不能装不知道,一会我跟你去拜会老太爷吧。”
许薇顿时喜上眉梢。然而,她眼睛骨碌一转,立刻便可怜巴巴地说:“祖父一进戏院就忘乎所以,再说那一出戏他很喜欢,肯定不会立刻就走。我连晚饭都还没吃过呢。孚林哥哥你来杭州这么久,肯定比我熟,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第三零八章只偷得半夜闲
尽管很讨厌许二老爷这个人,但许薇不谙世事,天真烂漫,乐于助人却又每每把好事变坏事,汪孚林哪怕对她说不上儿女之情,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可此刻她如此软言相求,他哪怕刚刚一路过来早就吃撑了,也只好开口答应。向身后两个地头蛇问过这寿安夜市有哪家有名的馆子,他便让两人带路,自己骑马跟在轿子旁边,一路闲聊消食,一路慢慢晃过去。
从许薇口中,他得知许老太爷是来杭州拜会两浙盐运使史桂芳的,顿时觉得事情实在有些巧,当即笑道:“那敢情正好,就之前我出来的时候。我家那俩丫头正跟着叶家二位小姐还在史家做客,她们和史家姊妹都混熟了。据说她们都是很爽利可亲的姑娘,你回头也一块交往交往,说不定能多个手帕交。小北一直嚷嚷,史家规矩固然大,但两位史小姐却比衣香社那些小姐好相处。”
“真的?”许薇顿时眼睛一亮,刚要说好,随即却突然想到汪孚林刚刚的语病,立刻说道,“你都直呼小北姐姐的名字,怎么还叫我九小姐?祖父祖母分明都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的,臻大嫂子也一直叫我小薇。”
这男女能一样吗?
汪孚林哪里看不出许薇一腔柔情,想了想还是决定含糊一下称呼:“好了好了,先带你去祭五脏庙。看到前头那家没有,福云楼,说是点心做得一绝。”
许薇只顾着欣喜于竟然能够在寿安夜市重逢汪孚林了,此刻随口应了一声,等到门前停下来下了轿子,看到那匾额上的三个字,她顿时愣住了。
而她这一愣,正快步上前迎客的伙计看到他们这一行人,哪怕许薇出轿子的时候还戴上了帷帽,可他仍然第一时间认出了人来,立刻满脸堆笑道:“这位大小姐,是刚刚吃着咱们福云楼的点心好,于是又引介了这位公子一同来?咱们福云楼的点心在这整个寿安夜市都是鼎鼎大名的,再没有人能胜过咱们,尤其是那各式糕团……”
不等小伙计吹嘘完,许薇立刻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汪孚林的袖子,急匆匆就往外走。直到自己直接钻上了轿子坐下,她这才又羞又恼地说道:“这寿安夜市别的好地方多了,不在这儿吃!”
汪孚林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许薇对他说什么肚子饿,晚饭还没吃,那根本就是糊弄人,之前她无巧不巧,就是在这福云楼中吃的东西。所以,短时间之内再度光顾,还带着他这一行三人,那伙计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瞧见刚刚殷勤迎客的伙计这会儿方才恍然大悟,懊恼地直捶脑袋,他吩咐随行的杨文才上前打赏了几个钱,这才敲了敲轿子的隔板,笑吟吟地说道:“实话实说,我刚刚逛夜市也吃得很不少,这样吧,陪你继续逛一会。”
许薇最怕汪孚林因为气恼自己骗人,拔腿就走,听到他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之后,竟然还愿意陪自己逛夜市,顿时欣喜若狂。她连忙把窗帘打开了一条缝,小声解释道:“我刚刚是在这儿吃过的,就是看到你之后,还想一块走走。这大半年你到许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清楚,就连我家祖父祖母,也都说你太忙了,成天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