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三部曲-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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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听看我理解得对不对。政府提供数十亿的人民纳税钱,外交官负责打通门路,企业家拿了钱加入合资,事后获得暴利。换句话说,就是生意嘛!”
“你太愤世嫉俗了。贷款是得还给政府的。”
“你说过是无息贷款,也就是说纳税人缴了钱却什么也得不到。温纳斯壮拿到六千万,投资了五千四百万,那另外的六百万呢?”
“当政府表明将着手调查AIA计划时,温纳斯壮开了一张六百万的支票给AIA弥补差额。所以事情就解决了,至少法律问题解决了。”
“听起来温纳斯壮似乎让AIA亏损了点钱,但比起斯堪雅凭空消失的五亿,或艾波比总裁领取超过十亿克朗的黄金降落伞补偿金之类实在很令人气愤的事,这好像不太值得报道。”布隆维斯特说道:“现在的读者已经十分厌倦关于能力不足的投机商的报道,即使牵涉到公款也一样。还有没有什么内幕?”
“还多着呢!”
“温纳斯壮在波兰的这些交易,你是怎么知道的?”
“九十年代我在瑞典商业银行工作。你猜猜看,给AIA的银行报告是谁写的?”
“原来如此。继续说。”
“AIA拿到温纳斯壮的报告,拟了文件,钱的缺口补齐了。缴回那六百万是很聪明的做法。”
“说重点。”
“可是,亲爱的老兄,这就是重点。AIA对温纳斯壮的报告很满意。一项投资完蛋了,却没有人对管理方式提出批评。我们看过发票、转账单和一大堆单据,所有东西都整理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我相信,我老板相信,AIA相信,政府便无话可说。”
“那有何不妥呢?”
“这正是整个事情棘手之处。”林柏审慎认真的神情颇令人吃惊。“因为你是记者,这些全都不能公开。”
“少来了,你总不能透露所有事情后又不许我用。”
“我当然可以。我到目前所说的都是公开数据,你大可以自己去查报告。剩下我还没说的部分,你可以写,但我得是匿名消息来源。”
“没问题,不过在现代语汇中,‘不能公开’代表我私下得知某事却不能写。”
“去你的现代语汇。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只不过我是你的匿名来源。同意吗?”
“当然。”布隆维斯特说。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不该答应的。
“那好。迈诺斯一事发生已超过十年,就在柏林墙倒塌之后。我是调查温纳斯壮的人之一,从头到尾都觉得事有蹊跷。”
“你签他的报告时怎么不说呢?”
“我和老板讨论过,问题是无法明确指出什么。文件单据都没问题,我只好签了。从那以后,每次在媒体上看到温纳斯壮的名字,我就会想到迈诺斯,尤其是因为几年后,在九十年代中期,我的银行和温纳斯壮有些来往,其实是大交易,但结果不太圆满。”
“他骗了你们?”
“不是,没那么明显。我们双方倒是都赚了钱。应该说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现在说的是我自己的雇主,我并不想做这种事。可是我脑海中浮现的——就是一般所谓的持续和整体印象一一并不正面。温纳斯壮被媒体捧为伟大的财经巨擘,他也因此更加发达。这是他的‘信任资产’。”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觉得这个人根本是外强中干,甚至也不特别擅长财经。老实说,我认为他对某些议题一窍不通,只不过请到几个聪明绝顶的年轻斗士当顾问罢了。总之,我个人对他实在没有好感。”
“然后呢?”
“几年前,我为其他的事情前往波兰。我们同行团员和几个洛次的投资者一块用餐,而我刚好与市长同桌。我们谈到振兴波兰经济的困境等等,不知怎的我提起了迈诺斯计划。有一瞬间,市长显得十分惊讶,好像从未听过迈诺斯似的。他跟我说那是个一文不值的小生意,一点收获也没有。接着他笑着说——这是原话,我一字未改——如果我们的投资者只有这份能耐,瑞典恐怕撑不久了。你明白我说的吗?”
“那个洛次市长显然是个刻薄的家伙,你还是说下去吧。”
“第二天早上我要开会,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活动。我一时兴起,便开车到洛次郊外的一个小镇,去瞧瞧关闭的迈诺斯工厂。整个巨大的迈诺斯工厂建筑摇摇欲坠,那是五十年代苏联红军搭建的铁皮仓库。我在工厂一带找到一个略通德语的守卫,听说他有个表亲曾在迈诺斯工作,我们便前往他距离不远的住家找他,由守卫担任翻译。你有兴趣听听他怎么说吗?”
“迫不及待。”
“迈诺斯于一九九二年秋天开厂,员工顶多十五人,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月薪大约一百五十克朗。起初没有机器,所以员工上班时间都在打扫。到了十月初,从葡萄牙运来三架纸箱制造机,全都非常老旧。这些破铜烂铁顶多价值几千克朗,当然也没有备用零件,所以迈诺斯动不动就得停工。”
“现在有点内幕消息的味道出来了。”布隆维斯特说:“迈诺斯都制造些什么?”
“一九九二年一整年加上一九九三上半年,他们生产了简单的洗衣粉纸箱和蛋盒之类的产品,接着开始做纸袋。不过工厂始终没有足够的原料,根本不可能大规模生产。”
“听起来不像是巨额投资。”
“我算给你听。两年的租金应该在一万五千克朗左右,薪资可能顶多只要十五万克朗——这还算慷慨的。机器费用和运费……一辆运送蛋盒的货车……我估计是二十五万。再加上执照费、几趟的往返旅费——好像有个人确实从瑞典来过工厂几次。看来整个营运所需不到两百万。一九九三年夏日某天,领班来到工厂宣布工厂倒闭,不久便来了一辆匈牙利货车把机器载走了。拜拜,迈诺斯。”
审判过程中,布隆维斯特经常想起那个仲夏节前夕。当晚大部分谈话的口气都像是回到学生时代,和同学不伤感情地争执辩论。青少年时期,他们分担过彼此的烦恼,如今长大后几乎变成两类人,几乎已成陌路。闲谈之间,布隆维斯特曾试着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在学校里怎么会成为哥们儿。他记得林柏个性保守,面对女孩特别害羞,长大成人后呢……却是个在银行界力争上游的成功人士。
布隆维斯特很少喝醉,但这番巧遇使一趟凄惨的航程变成一个愉快的夜晚,也因为他们的对话充满学生时期的调调。他起先并未认真看待林柏所说关于温纳斯壮的事,但渐渐地,他的专业直觉被唤醒了。他忽然专注地倾听起来,一些合理的怀疑也随之浮现。
“等等。”他说:“温纳斯壮是顶尖的市场投机商。他给自己赚进了十亿,不是吗?”
“粗略估计,温纳斯壮集团约有两千亿资产。你一定想问:一个亿万富翁何必大费周章去诈骗区区五千万,对吧?”
“应该这么说:他何必以自己和公司的声誉做赌注,去进行如此拙劣的欺诈?”
“欺诈的行为并不那么明显,因为AIA委员会、银行业、政府和国会稽核人员对温纳斯壮的账都毫无异议。”
“这笔金额毕竟小得离谱,不值得冒此风险。”
“当然。但你想想:温纳斯壮集团是个投资公司,凡是能短期获利的,如房地产、有价证券、期权、外汇等等,都属于它的业务范围。温纳斯壮在一九九二年找上AIA时,正是股市即将跌到谷底之际。你还记得一九九二年秋天吗?”
“怎能不记得!十月份利率飙升五倍的时候,我还得缴机动利率的房贷,一整年都要付百分之十九的利息。”
“你说得没错。”林柏说:“那年我自己也是赔惨了。而温纳斯壮也和每个股市玩家一样,面对同样的问题在苦撑。公司有数十亿各式各样被套牢的文件资产,现金却不多。忽然间他们再也不能想借多少就借多少。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你会释出部分资产再想办法重整旗鼓,偏偏在一九九二年,没有人想买房地产。”
“现金流的问题。”
“对极了。而且不只温纳斯壮一人,每个商人……”
“别说商人。你可以随你喜好称呼他们,可是叫他们商人是对这类正当行业的侮辱。”
“好吧。每个投机商都有现金流的问题。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温纳斯壮拿到六千万克朗,虽然还了六百万,却已事隔三年。迈诺斯的实际开销不会超过两百万。光是六千万三年的利息,已经相当可观。其余的就看他怎么投资,可能让AIA的钱加倍,甚至赚了十倍以上,这可就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啰。干杯!”
第二章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
德拉根·阿曼斯基出生于克罗地亚,现年五十六岁。他父亲是来自白俄罗斯的亚美尼亚裔犹太人,母亲则是有着希腊血统的波斯尼亚回教徒。他由母亲教养成人,也就是说他长大后便被纳入那个媒体统称为回教徒的庞杂团体。奇怪的是,瑞典移民局却将他登记为塞尔维亚人。从护照可以证明他是瑞典公民,照片上的他一张国字脸,下颚方正,有些刚长出的胡茬儿,两鬓略微花白。他常被称为“阿拉伯人”,但其实一点阿拉伯血统也没有。
他长得有点像美国帮派电影中典型的地头蛇,但事实上他是个能力很强的财务主管,七十年代初刚入社会,便进入米尔顿安保公司从小会计干起,三十年后,升任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兼首席运营官。
进入公司后他渐渐对安保事业着了迷。这就像战争游戏一样,要确认威胁所在、构思反策略,还要随时抢先产业间谍、勒索歹徒与窃贼一步。他起步的契机是因为发现有人利用精心设计的记账方式诈骗公司某位客户,并从十几个人当中指证出幕后主使者。他因而受到拔擢,在公司业务的拓展上扮演关键角色,并成为金融诈欺领域的专家。十五年后他升任首席执行官,带领米尔顿成为瑞典最具竞争力也最受信赖的安保公司。
这家公司有三百八十名全职员工和三百名短期约聘人员,相较于佛克安保公司或瑞典警卫服务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