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9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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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堡城正当山口,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如今正当非常之际,忠嗣自告奋勇戍守在那儿,以防万一。”说到这里,杜士仪一看左右,突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秀实?”
“杜小郎君这几天老是嚷嚷着要去见大帅,夫人着实不放心,我就让秀实陪他一陪,免得出事。”
“广元就是太得天独厚,以至于性子有些骄纵,自以为是。”杜士仪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实在也有些没脾气,只能岔开话题道,“郭将军呢?”
“郭将军连日以来不眠不休,今天我硬是把人赶回去让他去歇一会儿,恐怕他还没得到消息。应该再过一会儿就会赶过来了。”
本以为是一场大战,但张兴压根就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那一场伏击便覆灭了敌军,有心经历一下战场的他自然有些意兴阑珊。可即便是有心算无心,最终统计上来的战报仍是不免死伤。等到杜士仪赞许了段行琛留守期间的冷静镇定,段行琛谦逊过后告退离去,刚刚悄悄默默整理了案牍的他,便把之前从石堡城送来的战报放在了最上头。
“大帅,此役战死十六人,伤者三四十余人。而吐蕃穆火罗军,战死者三百余,伤者数百,余者生擒者,只有零星溃散逃于赤岭南北,应该不足为患。”
“怪不得人说兵者凶器,即便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还是不免死伤。”
平心而论,杜士仪当然知道在两国议和之际,这一场边境的局部冲突完全是没必要的。可是,既然察觉到鄯州郭氏的某些人和长安的郭英乂频频互通消息,而且在他放出前往赤岭巡查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布下这个饵局。部分愚蠢而又自私的家伙为了一己之私利,不但置他于不顾,而且置陇右大局于不顾,竟然做出了引狼入室的事情来,还以为可以借此夺下战功,实在是令人发指。而且,吐蕃的真实态度,他也必须试探清楚,从而预备未来几年的施政。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那些死伤的将士了。
“死伤者优抚,其子侄取两人入府卫。”说到这里,杜士仪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这样,鄯州都督府虽是军务为先,但我既然还兼着鄯州刺史,府卫保有五百,说到底是不合规矩的。即日起,将鄯州都督府府卫改为陇右节度使府牙兵,增至千人,优先简拔死难将士的遗孤以及子侄。他们的父祖兄弟战死沙场,我身为陇右节度,自然有照顾他们的职责。如张久这些鄯州老卒的子侄,也优先简拔。”
这是增强杜士仪嫡系实力的最好办法,张兴自然心知肚明。不论如何,杜士仪对于陇右都属于外来户,比不上那些本土军将的根基。于是,他答应一声,便立时转身到自己的案桌后,忙于起草这些钧令了。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郭建方才匆匆赶到。他的眼睛里密布血丝,喉咙也有些干哑,拜见行礼的时候也有些诚惶诚恐:“实在是我一觉睡得太死了,下属死活推搡也醒不过来,最后还是拙荆忍不住泼了我一头凉水,这才好不容易睁开眼睛……”
杜士仪见郭建头发上真的湿漉漉的,他不禁笑了起来:“尊夫人还真是厉害得紧。不过,也可见郭将军连日确实操劳疲累。来,坐下慢慢说,这三日湟水城中情形如何?”
见杜士仪对自己依旧亲近,郭建心头大石落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也没法替郭知礼之辈遮掩,从其三子那儿讯问来的讯息,其心腹党羽供认不讳的种种勾连事宜全都原原本本道来,末了才叹气说道:“郭氏出此不肖之辈,却又是我尊长,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而且,事涉郭英乂,可就在事前几个月,郭英杰刚刚壮烈捐躯战死,倘若由此大肆追究这些人,只怕陇右再起激荡。事到如今,大帅可有万全之计?”
尽管说不上首鼠两端,但郭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得已被杜士仪当了枪使,固然也曾经欣喜高升重用,可一想到自己被不少郭氏族人痛恨不齿,他隐隐之中仍不免有些小小的抱怨。此刻,他故意抛出了这样一个难题,随即就等着杜士仪的决断。
“你此前拿下郭知礼,以及其三个儿子,并图谋作乱的心腹党羽之际,可有声张?”
听到杜士仪如此问,郭建便爽快地答道:“自然并未。须知郭知礼等人在这湟水城中也颇有声望,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料理了他们,而后分头关押审问的,甚至连邻里都少有惊动,自然更谈不上声张。而且,那会儿我齐集临洮军中将士宣布前方大捷的时候,郭知礼也在场,我对他甚为礼敬,如此就更不虞引人怀疑了。这三天满城戒严大索,人人都以为是搜查吐蕃奸细。”
“既是郭将军早已如此做了铺垫,那就暂时不用担心了。郭知礼身为当年郭大帅的嫡亲堂弟,若是捅出他竟然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不说湟水城中必定一片哗然,就连陇右诸军,恐怕都要大受震动。但是,之前郭英乂那桩案子是因为该死的人都死了,李将军也好,我也好,先头范大帅也好,看在其兄惨烈战死的份上不为己甚,陛下和朝中宰辅亦然,方才有他调任左卫郎将,可此次的事情,却不能因为所谓的军中震怖就不了了之!”
郭建本以为杜士仪肯定还会和之前那桩斗殴案子一样,暗地里把此事给抹平了,可此刻他竟然说决不能不了了之,甚至不怕陇右****,他登时为之色变。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奉大帅之命,节度巡官鲜于仲通前去迎候陇右采访使苗公,如今人已经到鄯州都督府门外了。”
听到门外的这个声音,杜士仪顿时站起身来,冲着郭建微微笑道:“此等大案,正值陇右采访使苗公上任之际,岂不是苗公上任正得其所?”
郭建见杜士仪大步往门外走去,顿时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了出去。
至于落在最后的张兴,则是忍不住要替刚刚上任的苗延嗣掬一把同情之泪。听说苗延嗣和杜士仪在当年张嘉贞为相时就有些龃龉,可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号称令公四俊之首的中书舍人苗延嗣,辗转各州担任刺史,仕途蹉跎自不必说,可杜士仪辗转腾挪,竟已经以三十之龄节度陇右,而且几乎是等着苗延嗣上任就塞了这个烫手山芋过去。
苗延嗣也未免太过倒霉了!
鄯州都督府大门外,下马之后的苗延嗣望着那威严肃穆的门楼以及里头的建筑,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十年了,当年只是鬓生华发的他,如今已经头发斑白皱纹密布,再不复踌躇满志的景象,从姚州到岳州到济州……他再也没机会回到中枢。到现在陡然又任陇右道采访使,又遇到了当年还不放在眼里的后起之秀,这仿佛是老天和他开玩笑似的。
当瞧见一身大红官袍的杜士仪在属官簇拥下从里头出来,他更是一度很想别过头去。
哪怕两个儿子都在杜士仪手中大受照顾,上党苗氏也和杜士仪相当亲善,可他就是不想对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低头!
更让他气得七窍生烟的是,杜士仪迎上前来之后,说出口的第一句寒暄话仿佛就带着刺。
“苗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771。第771章谈崩了?
尽管早就一次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己和杜士仪已经不是仇人了,可此时此刻,苗延嗣仍然被杜士仪一句话勾出了满肚子的怒火来,甚至连肠子都恨得痒痒的。他眯起眼睛与杜士仪对视了好一会儿,这才嘿然笑了一声。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年了,当年名满京华的杜十九郎,如今成了陇右杜大帅,我倒是忘了该说一声恭喜!”
“哪里哪里,苗公过奖了。总算是在这十年之内少许有所成绩,不负当年苗公对我的期待。”
“嘿,不愧是当年便牙尖嘴利的杜十九郎,如今依旧伶牙俐齿。今后我监察陇右道,你我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
对杜士仪更为熟悉的张兴和鲜于仲通,对于这两人今天甫一相见便针锋相对的情景都有些意外。苗延嗣也就罢了,据说当年张嘉贞对其倚为腹心的时候,此人就是目下无尘的性子,如今人越老而越发尖酸刻薄,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杜士仪固然有时候会锋芒毕露,可大多数时候还是表现得温文有礼,怎至于今天竟是主动出言挑衅?于是,眼见得苗延嗣竟是打算拂袖而去,鲜于仲通终于忍不住了。
“苗公还请留步!”
杜士仪的这些幕府官中,要论处事圆滑老练,那一定是以鲜于仲通为最。今天又是他亲自去迎了苗延嗣来,故而一句留步过后,他便上前到苗延嗣身侧低声说道:“苗公此次就任陇右道采访使,今日刚刚抵达鄯州,倘若就此拂袖而去,别人定然又要揭出当年旧事来。杜大帅固然要被人说是斤斤计较,苗公何尝不会被人诟病是度量太浅?须知苗公毕竟痴长几十岁,还请多多斟酌。”
本来这些年在外任上颠沛流离,苗延嗣早已经不是张嘉贞倚重那会儿的目下无尘了,可杜士仪这一番讥刺激起了他心头的火气,故而才一下子昏了头。此时此刻鲜于仲通这一劝,他思来想去,不得不最终忍下了这一口气。等到沉着脸不吭声进了鄯州都督府,接下来的接风晚宴上,他几乎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让别人全都难受极了。直到杜士仪亲自执杯敬酒的时候,他那脸色方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苗公,刚刚是我一时失言,若有说错了话的地方,还请你见谅。”轻飘飘一句仿佛是道歉的话之后,杜士仪亲自先行满饮了一杯赔了罪,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其实,自从陇右道采访使定下了人选,我就一直盼望苗公早日到鄯州来。不瞒你说,我有一桩非同小可的案子要和你商量。”
苗延嗣接下陇右道采访使这个算得上要任,却决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