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8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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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逐客令,“好了,你们今天能来拜祭阿姊,我虽然高兴得很,但也不用停留太久了,免得回头被人说闲话。阿兄还特意告诫过我,我可不想回头又被他耳提面命。”
杜士仪自然听出了玉真公主这听似玩笑话背后的深意,他沉默片刻片刻便轻声说道:“能有幸和观主相识相知相得,我之幸事。今裴相国去世,韩相国入主门下省,我今日已经上书自动请缨,请前往鄯州,主持大唐与吐蕃赤岭立碑事。”
“什么?”玉真公主顿时大吃一惊,竟是失声惊呼道,“你疯了?好好的中书舍人知制诰不当,却要去那种地方?虽说如今吐蕃人屡屡兵败,不及我大唐强盛,可万一他们玩个花招,那时候岂非羊入虎口?萧嵩分明极其器重你,你留在朝中不日即可超迁侍郎,到时候拜相亦是指日可待……”
“观主,除却和当年的太平公主有私因而拜相的崔湜,我大唐哪里还找得出年不满四十而拜相的?”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登时沉默了。没错,就算杜士仪如今已经是中书舍人,看似距离相位只有两三步远,可这两三步却铁定要耗费杜士仪十年时光。大家可以接受年不满三十的中书舍人,可要接受年不满四十的宰相,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就连天子也要考虑各种因素。身在长安就代表着有各式各样的倾轧角力,杜士仪如今固然看似游刃有余,可把有限的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他分明是已经厌倦了!
想到这里,玉真公主便看向了王容:“玉曜,你就看着君礼一意孤行?”
王容听出玉真公主的口气仿佛有所松动,当即微微笑了起来:“无上真师叔,杜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虽然长安是我的故乡,可是,有他,有儿女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乡。所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听他的。”
“你呀,想当初好一个任事自主的女子,如今竟然什么都听他的!”
嗔怪归嗔怪,可玉真公主还是无奈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若只是去鄯州主持赤岭立碑事,不过数月就能回来,可你应该不满足于如此吧?”
“知我者,观主也。”杜士仪见玉真公主没好气地飞来一个白眼,他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机会是要主动出击的。”
代裴光庭为相的人竟然是尚书左丞韩休,这出乎很多人意料。李林甫在裴光庭去世之后不是没动过那等心思,可是,他和裴光庭交往太密,萧嵩当然不会容忍他有机会收拢裴光庭旧部,更何况吏部此前还捅过些篓子,因而他不敢通过武惠妃给天子吹枕头风,只能通过这位在后宫中几乎等同于皇后的宠妃以及高力士,刺探谁会代裴光庭入主门下省的消息。可当他终于打探到讯息而赶往韩休家里的时候,不意想韩休竟然已经知道此事,他自然明白这是给杜士仪抢了先。
他本以为杜士仪是借机向韩休示好,从而有所图谋,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韩休拜相数日之后,当天子在朝会上提及派员前往鄯州,主持赤岭立碑事时,杜士仪竟然在当天上书自动请缨。别说他看不透这一举动了,消息一经传出,竟是满朝为之哗然。
放着好好的中书舍人知制诰不当,竟然愿意主动去主持那种事?历来虽有不少朝官因为建言边事,甚至主动出使吐蕃突厥,从而获取政治上的资本,回朝之后升官进爵,可杜士仪已经名声煊赫,用不着再这么镀金了!
这其中,最不明白杜士仪为何会做出此等选择的,不是别人,正是中书令萧嵩。他已经受够了裴光庭,再加上李元纮和杜暹相争多年,最后双双罢相的前车之鉴尚在,若不是裴光庭突然病卒,他很难想象他们两人是否也会落得李元纮和杜暹的下场。故而此次天子竟然征询他何人可拜相,他斟酌来斟酌去方才选择了王丘,可王丘那个老实的糊涂蛋竟然还不愿意,却对他推荐了韩休。
想想韩休这许多年也没什么知己僚友,性子虽孤直,可这样的人天子反而容得下,他就顺势举荐,果然李隆基同样一眼就相中了韩休。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自己能多几个臂助,谁想杜士仪竟然主动请缨要前往鄯州!
杜士仪在中书省时虽然常常进出萧嵩的直房,但萧嵩位于布政坊的私宅,他却还是第一次来。萧嵩乃是初唐宰相萧瑀的曾侄孙,其父萧灌的仕途平平,最高也不过只当到渝州长史,早在永淳元年就去世了,而及至萧嵩拜相,其父萧灌追封吏部尚书,其母韦氏追赠魏郡夫人,这座萧氏旧宅也赫然经过一番改造,如今门前列戟,车水马龙,赫然是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名门。
今天他第一次登门,被引进萧嵩的书斋后,就被萧嵩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责问了起来。
“君礼啊君礼,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你不想继续为中书舍人,被张子寿压一头,转任御史台御史中丞也并无不可!”
“萧相国,实在是因为你此前交托我和裴侍郎的事,我思来想去于心不安。”杜士仪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就一言点出了正题,见萧嵩遽然色变,他就沉声说道,“裴相国昔日任用之人,确有昏聩无能之辈,但也有二三有用之人。而今萧相国在裴相国刚刚故世之际,就罗织罪名将这些人全数驱逐出京,外人将如何评判于萧相国?不说嫉贤妒能,至少也会说,那是泄愤!”
“够了!”
萧嵩的这一声大喝,并没有吓退杜士仪。他平静地直视着萧嵩流露出森然怒意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因此,与其鸡蛋里挑骨头,挑他们的旧日过错一并左迁,不如以我主持赤岭立碑事为名,将左拾遗唐明,侍御史苗晋卿,以及另两个裴相国任用过的门下主事一并带出去,届时事已毕则与我一道就地委外官。当年圣人曾经以山东旱灾,选台阁名臣为刺史,出中书侍郎崔沔,黄门侍郎王丘等十五人。如今关中水灾谷贵,朝堂甚至又有迁回东都洛阳之议,相国若要左迁裴相国昔日拔擢之人,即先由我出外,如此相国令名自然无损。”
☆、724。第724章一片苦心为相国
什么叫做缜密,什么叫做苦心,萧嵩这时候方才完完全全明白了,刚刚的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反而因为自己刚刚的大发雷霆而有些惭愧。
几乎就在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有人叫了一声阿爷。听出是儿子萧衡,萧嵩登时生出了几分恼怒。他长子萧华以门荫入仕,但因为颇有才能,故而仕途相当不错,如今未满四十就官至五品,即便有自己这个父亲的因素,却也不乏自己的努力。可尚了新昌公主的萧衡就不一样了,成日不务正业,尽和窦锷等一群驸马厮混在一起,今日甚至在他见客的时候前来搅扰!
萧嵩本待把人叱走,可萧衡叫了没应声之后,竟是又咚咚咚地敲门,他登时没办法,只能对杜士仪强笑一声道:“犬子无状,君礼你先少坐片刻。”
等到他打开书斋的门,见果然是萧衡站在门外之际,他不禁低斥道:“我正在见客,你有什么事不能晚些说?”
“阿爷,天大的要紧事,晚些说就迟了。”萧衡哪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暴脾气,不敢东拉西扯,连忙凑在父亲耳边低声说道,“我和新昌刚刚去过宫中回来,听说裴相国之子裴稹上书,痛陈太常博士为其父定谥号时,仰宰辅之意,不顾先人功劳苦劳,为裴相国讼冤。阿爷,这奏疏已经直送御前了,想来圣人肯定会看,看了之后是什么想法那就很难说了。若不是这么十万火急,我也不会在阿爷见客的时候……”
“好了!”
萧嵩没有想到,看上去素来并不起眼的裴光庭之子裴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可是,这种时候再有什么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要紧的是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后果。咀嚼着这个新鲜出炉,别人兴许还不知道的消息,又再想想杜士仪刚刚的言辞,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尽管去了一个裴光庭,如今的政事堂他可以一言九鼎,但这种看似的优势却未必是一定的,天子的态度尤其重要!如果今天没有杜士仪的上书,又没有其刚刚那一番直言,恐怕他猝不及防就要吃大亏!
“你去吧。”迸出了短短的三个字后,萧嵩立时砰地一声把书斋大门给关上了。这时候,站在门外的萧衡有些不乐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即转身就走,嘴里还没好气地嘟囔道:“不识好人心,你以为我干什么扔下窦十郎他们回来禀报?早知道就先让你急上一阵子!”
尽管门外那一对父子交谈的声音很小,杜士仪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分明,可是,当萧嵩沉着一张脸回来坐下的时候,他便意识到,恐怕外头发生了什么变故。
果然,萧嵩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就直言不讳地说道:“裴稹上书,为裴光庭讼冤,言道谥法不当!”
“相国……”
“君礼啊,你的一片苦心,我之前险些误解,我给你赔不是。”萧嵩竟是肃容一揖,见杜士仪慌忙让过还礼,他斟酌了一下语句,最终摇头苦笑道,“可是,让你就此出外,我实在是……”
“相国,我年不过三十便官居五品中书舍人,若是留在朝中,虽可转御史中丞,可若再想进一步,那便着实惊世骇俗了。而且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难免让人不服,既然如此,到外任再历练历练,又何尝不是好事?我去岁入朝以来,相国对我照拂良多,能为相国稍稍分忧,亦是我之幸事。”
杜士仪这一番话说得恳切,萧嵩听在耳中,心里也觉得更加舒服。于是,他欣然笑道:“若是朝官都如君礼你这般虚怀若谷,则天下无事矣!好,你之所请,我会尽力助之。你于蜀中河东先后为官,政绩斐然,如今河北道契丹人又不消停,幽州节度使薛楚玉不能制,你去那儿也无甚意思,至于江南有崔希逸,如岭南黔中这等恶地,我自然就更不会让你去了。河陇为我当年建功立业之地,且河西节度使牛仙客敦厚长者,你既至鄯州,不妨前往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