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儿不为奴-第3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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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长叹口气,他有些嫉妒孙可望,一兵败来降之人朝廷都封他为义王,自己到现在却连个爵位也没有,好不容易蒙当今天子看重委以五省经略负责南方战事,这刚刚局面大好却又把自己给晾在一旁,实不能让他不感到寒心。
将心中的憋屈抑在心底,洪承畴拿起案桌上的一本文集看了起来,看了几句后勃然大怒,将这文集狠狠摔在地上。这文集却是昆山大儒顾炎武所著,让洪承畴为之大怒的是这么一段话:“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一介腐儒懂个什么,什么亡国亡天下,大清代明怎就是亡天下了!”
洪承畴重重的拍打着桌子,让过来给他拜年的偏沅巡抚袁廓宇吓了一跳,上前捡起那本集子看了看,见是大儒顾炎武所著,便没有多说什么,上前给洪承畴拜了年,尔后道:“上头度量,天空海阔,宽洪得要不得。昆山有个姓秦的狂生,做了一支《千古愁》曲子,词意之间,很讥着本朝。皇上非但不怒,还叫乐工谱入宫商,歌着侑食呢。”
洪承畴没明白袁廓宇这话什么意思,袁廓宇笑了笑,指着顾炎武的文集道:“圣天子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这等人著书立说也影响不了什么,左右能骗得几人信他?大人乃朝廷重臣,何必与他一般计较,这人著书再多,弟子再多,难道还能及得过大人对大清的功绩不成?……依下官看,顾炎武其人也太过狂妄,这般明讽本朝,他日必遭祸端。其活着有名声可照,朝廷或许会顾虑,其死,只怕那些门生弟子总要倒霉,天下即将一统,圣天子总不能老容着这帮人与朝廷唱对台戏吧?”
袁廓宇这偏沅巡抚是洪承畴一手保举,算是自己最为嫡系之人,故他这么一说,洪承畴虽没有吱声,但脸色有些缓和。
袁廓宇一边替洪承畴收拾案桌,一边道:“下官打算上一个封奏,大人瞧使得使不得?”
洪承畴问道:“为的是哪一桩?”
袁廓宇道:“本朝定鼎十四年了,哪里有一天安逸日子过?不是东乱,就是西叛;平了这一头,那一头又闹起来。想起都为明朝的宗室,什么亲王、郡王、镇国将军等,流落在外面,就被那种杀不尽死不完的匪徒,假名儿啸聚。下官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叫各省督抚,搜访前明宗室,派委妥员护送来京,分别恩养。如果准了,岂不省掉多少是非口舌?”
“也是桩阴德事儿。想大兵所到的地方,逢城就屠城,逢屯就洗村,不知害掉几多生灵呢!”洪承畴点了点头,觉得袁廓宇这法子好,不过却又说了句:“恩养着也是麻烦,世上总有胆大之人生乱,到时便是养着也会有人借他们名头,倒不如全部除了,一了百了,如此复明旗号便打不出。”
“这……”
袁廓宇激灵一下,“大人这么说也是正理,下官回头便照大人所说上份折子上去。”
“不是老夫心狠,实是宇内即将一统,实不忍天下百姓再受祸乱。朱明室室多一人,便多一分乱起机会,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洪承畴嗯了一声,正要问袁廓宇孙可望封王典礼筹备事项,却听袁廓宇忽然出声问他:“大公子那边可有来信?”
闻言,洪承畴的脸皮不由抽动一下,故作漫不经心道:“士铭是生是死,老夫亦是不知,便是活着,也当他死了吧。”
“下官知大人心迹,然外人却是多有怀疑,大公子这事,大人还是早点上书朝廷的好,免得叫有心人在圣上那边进馋言。”
袁廓宇这么一说,洪承畴也不由踌躇起来,暗道皇上将我晾在一边,莫非便是因士铭之事?
袁廓宇也是听了些流言这才来和洪承畴说此事,见洪承畴神色不自然,他也不知洪士铭是生是死,洪承畴又是否和广东那边的明军有过私下交易,故而也只是点到为止,不敢深说。抬头见洪府管事在外头张望,但叫他进来问何事。管事笑着进来,向洪承畴请了个安,然后回袁廓宇道:“宋参领央小的禀报要进来给老爷叩安,小人见老爷跟大人讲话,不敢惊动呢。”
洪承畴问道:“哪个宋参领?”
管事道:“这宋参领原在府里当过差的。”
闻言,洪承畴皱眉道:“叫甚名字?可是来拜年的,若是,便叫他回去吧。”
管事赔笑道:“他叫宋文,老爷当年在松山时收在帐下的,原先在北京也替老爷看过两年门,后来还是老爷恩典,把他荐闽浙总督陈老爷那里当差。也是府里情面,浙乱军功保案上,陈老爷开上他的名字,现在居然汉军正黄旗参领了。此番随征南将军入贵州,路过便专程过来看望老爷,叩老爷的安。他还带了些绸缎珠宝,都是临阵俘获的,他得了不敢自用,要孝敬老爷呢。”
袁廓宇一听原是洪府保举出去立下军功的参领,也不以为意,既是拜过年,又提醒过洪承畴,便也不便久留,当下起身告辞。
洪承畴本不想见宋文,可想此人现在也是参领了,是自家给保举出去的,算是他洪承畴的人,便也不忍拂了人家好意,对管事道:“看不出这奴才倒这么出息了,得了意还惦着旧主子,算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且罢,你就叫他这里来见罢。”
管事应诺,出去带了宋文进来。宋文头顶袍褂,参领打扮,倒也十分气概。一进门就左右开弓,向洪承畴请了个安,随又跪下叩头。洪承畴忙叫扶起,又叫管事挪了张椅子让宋文坐下,宋文哪里敢坐。
洪承畴笑道:“你如今作了官儿,也是朝廷臣子了,如何可以不坐?”
宋文谦笑道:“奴才微末前程,都是老爷给的恩典,奴才万万不敢放肆!”
洪承畴摇头道:“我要问你话呢,坐下好讲。”
宋文应了两个“是,”才挨上半个屁股儿,算是坐了,随在怀中摸出张单子,陪笑递上道:“奴才靠老爷的福,打破舟山时得的,不好算什么。老爷留着赏人罢。”
洪承畴接来一瞧,见上开着贡缎四十端,宫绸六十匹,金碗两个,玉杯两个,胡珠十粒,珊瑚树一株,笑道:“你得了就自己留着了。”
宋文笑道:“奴才还有呢。”
洪承畴随问起浙江平乱事情,宋文道:“论起此事,都是圣天子的洪福。大前年七月里,陈大帅跟张、马两帅,三路取舟山。张帅天禄出崇明,马帅进宝出台州、海门,陈大帅总督全军出定海。明朝的监国,也分了三路兵来抵拒,叫荡湖伯阮进独当蛟关,叫定西侯张名振率着张晋爵、叶有成、马龙三个总兵,阮美、阮骤两个英毅将军,遏我们南师,叫兵部侍郎张煌言、将军阮骏,率了五个总兵,断北洋的海道。”
听了这番部署,洪承畴微微点头,道:“舟山倒也有人,张名振也是有才干的。”
宋文附和了一句,又道:“明军不但守得严密,张名振奉了他的主子,还敢直捣我们吴淞呢。”
“哪里敢这么行险侥幸,无非借名儿逃走罢了。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呢?”洪承畴不以为意。
“陈大帅兵到定海,先在海口试船,却被明兵突阵,夺去楼船一只,战船十只,伤掉裨将十一员。他们来船,只得三只。已经这么利害,好来好去,就是上天照应。丙寅这一天,洋里忽然起了大雾,对面都瞧不见,陈大帅就叫冒雾行船。”
“陈锦竟有这么的胆子,倒瞧他不出。”说完,洪承畴又叹口气:“可惜陈锦叫贼人给剌死了。”
陈锦是清廷的闽浙总督,崇德年间降的清朝,汉军正蓝旗人。郑成功率军攻打漳浦、平和时,陈锦督兵赴援,战江东桥被郑军击败,率部撤往同安,不想有剌客夜入其帐,一剑刺中其要害,抢救不得而死。死后,清廷追赠他为兵部尚书。
陈锦也算是提拔自己的恩人,宋文当然也跟着说了几句遗憾的话,然后又接着说道:“当日大兵行抵蛟门,雾就淡了下去,明兵守陴的觉着了,正要开仗,洋面上忽地驶出三五十只海船,扯着大明荡湖伯阮旗号,船上水兵,趁着风势,飞掷火球。我们兵船,险些被他烧着,巧不过这时竟会转风,他们自己的船竟烧起来。经这一下,才把舟山攻破了。监国的老婆张妃连他的臣子什么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钟辔、兵部尚书李向中、吏部侍郎朱永佑等,大小官员一百多个,没一个肯降的。”
“难得这些明朝的忠臣了。”
洪承畴叹了口气,想想自己,再想想这些人,心下直觉一团火烧。
“张名振听到舟山城破,竟要投海自尽,经他主子亲自劝慰,才住了,这会却是听说去投金厦的郑寇了。”
洪承畴道:“张名振已经病死了。”
“张名振死了?”
这个宋文倒是不知道,他又说了些在军中的事与洪承畴听,见洪承畴听得欢喜,突然起身跪在洪承畴面前道:“奴才其实是有一件事要恳求老爷做主。”
“何事?”
洪承畴大是惊异,宋文已是汉军参领,也是高品武官了,如何还有事求到自己头上,莫非他不愿随征南将军赵布泰南下?若是此事,倒是有些麻烦,毕竟军令已颁,他如今又无了节制三军之权,调动上面可是棘手。
宋文却不是说调动之事,而是道:“奴才遭了一件人命事儿。”
“怎么又遭起人命事儿来了?”洪承畴大为皱眉。
“奴才家里,新得一个丫头。这丫头原是明朝王侍郎的女孩子,长的十分俏俊。奴才怜她是忠良后裔,待到她跟自家孩子差不多。”“王侍郎是谁?”
“就是鲁监国的臣子兵部侍郎王翊。陈大帅三路取舟山,他在奉化地方,招兵勤王,被团练兵捉住,解到大营。陈大帅亲自审他,倔强得很,陈大帅传令乱箭射死。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