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明-第6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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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于将倾!“王坤见何吾驺有退缩之意,不禁又急又气,说话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分,他和南党是政治上的盟友,关键时刻何吾驺却想往后缩,岂不是把他给卖了?
“大厦将倾,更不能起内乱,圣驾到底去哪里才好。应当全凭圣裁!我等,我等若是三心二意,只怕真的会让朝廷万劫不复。”何吾驺神色凛然。顿了顿又说道:“如今局势纷乱,不做便不错。多做便多错,你我手中没有兵权,还是以静制动为宜。”
“这个……”王坤原本憋着一肚子话想要说服何吾驺,突然间却泄了气,何吾驺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文官和太监手里没有兵权,凭什么“说服”隆武帝和满朝文武去广州?
乱世中,拳头大才是硬道理。隆武帝和南党在军事上打不过别人,政治上玩出花来也不顶用。
南党一流的文官集团不直接掌握军队,只能随波逐流,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发动,唯一有本钱和周国栋、谭啸抗衡的就是隆武帝本人了。广西之战中隆武军虽然损失惨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很有一些军队效忠于他,其中实力最强的是从福建赶到广西东部的数万勤王大军,如果再把其他被打散的各支残部都收拢起来,实力仍然不可小觑。最起码兵力上远远超过周国栋和谭啸……
隆武帝一行逃出桂林后三步一回头,磨磨蹭蹭的向湖广方向撤退,在西军的不断追赶和逼迫下。他从灵川县撤到灵渠,再顺着灵渠撤到兴安县,很快又退出兴安县继续北撤,到了腊月里,这个船上的临时“流亡朝廷”已经到了全州附近,距离湘桂边界不足百里。
随着距离的拉长,一直紧紧跟在屁股后面的西军终于被甩掉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没有水师。也不敢过于孤军深入的紧追……刘文秀用兵谨慎,看着隆武帝总在眼前晃晃悠悠的却一直吃不到。分明就是一根引诱驴子的胡萝卜,随即就不再理会。攻占灵川县后传令主力不可轻进,只派小股部队的精锐追赶,大军则及时调整部署,抢占广西境内的其他战略要地。
这里面,颇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
腊八前后,刘文秀已然平定桂林府大部分地区,又出兵进攻湘桂粤交界处的平乐府,看样子随时会挥师东进广东,同时也可能南下占领广西全境,但在不动声色中,他却一直冷眼盯着全州方向,冷眼盯着留在那里的隆武帝……
暂时摆脱危险后,隆武帝的“流亡朝廷”人心稍定。
隆武帝身份特殊,就像一块吸力超强的超级大磁铁,这些日子除了引来西军的追击之外,被打散的残兵败将和文武官员、王公勋贵也纷纷追到全州,由于家眷亲人多有死伤离散,全州城里每天都充满了悲悲切切的哭声,往日里一个个气度俨然的高官勋贵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对未知的前途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两万余残兵老弱困于一县之地,绝不是长久之计,陛下当尽快定下去向,尽快将其分批送离全州,否则西贼大军追杀而来,我军欲战而不能战,欲走而不能走,犹如刘玄德携十余万百姓败走江陵,尽为曹阿瞒五千虎豹骑所擒!”堵胤锡刚刚从前线赶回来,来不及更衣沐浴就登船面圣,觐见隆武帝,衣袍上尽染征尘。
在桂林之战中,堵胤锡的同样损失惨重,但这支部队到底是和清军多次交战的精兵,没有被一下子打垮,把麾下各部收拢整编后,君子营仍然有一定的战斗力,负责配合楚军断后,沿着灵渠两岸节节阻击西军追兵,这段时间激战不断,有胜有负。
隆武帝的眉头抽搐了两下,和侍立在旁的庞天寿对视一眼,问道:“牧游如此焦急,兴安城防莫非不稳吗?”
“岂止是不稳!”堵胤锡重重叹口气道:“刘文秀在灵川休整十余天,不断调集粮秣,征集民夫船只,三五日内定会再次引大军追杀而来,兴安小县决计抵挡不住,全州多半也会陷落!”
隆武帝现在还在桂林府境内,和数万西军之间只隔着一个兴安县,兴安如果守不住,他必须早作打算,就算他本人再呆几天看看风向,最起码也要先把那些文官勋贵和他们的家眷送走。
但到底送去哪里呢?隆武帝还没有拿定主意。
皇帝移驾何处,关系到方方面面,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如果为了送走文官和家眷而走漏风声,很难说那些骄兵悍将会不会采取过激手段,比如说楚军的周国栋和谭啸。(未完待续)
第二卷 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第二二八章 乱 上
这些“难民”的成分很复杂,有被打散的军队,有文武官吏和他们的家眷,还有一大帮子王公勋贵和普通的士绅百姓,形形色色,而且很多都是拖家带口的,加起来足有两三万人,这些人刚从生死关捡了一条命回来,不管不顾的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把朝廷的法令法度放在眼里,为了一口吃食,一件衣裳就敢动刀子伤人,正在逃亡中的隆武朝廷乱轰轰的,根本无法对他们进行有效的约束。
全州,只是一个山区小县,这几年一直担负着沉重的战争负担,西军攻打桂林的时候更是被掏空了家底,突然间又涌来这么多的难民,连基本的钱粮都无法保证,除了朝廷的军令政令之外,全州城里反倒是朴素的丛林法则最好用……谁的官大拳头大,谁就能吃饱肚子。
这其中最骄横的,就是隆武帝的御林军。
在诸多忠于隆武帝的兵马中,御林军的战斗力肯定要排在前三名里面,兵力多,装备好,又最得隆武帝的信任,和别人发生冲突后总是受到偏袒,就像大户人家的嫡子一般的受宠,所以全州的条件虽然艰苦,御林军却没有饿过肚子,真要是哪天粮食不够了,御林军就像饿狼般到处抢食,其他的各家兵马虽然挨打加挨饿,却也不敢和他们放对火并。
败军的军纪最差,御林军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在全州城内外横冲直撞,唯一不敢招惹的就是堵胤锡的君子营。
君子营,在堵胤锡的调教下颇有君子之风。军纪极为严格,打起仗来偏偏又很厉害,广西之战中不计代价的和西军拼命。几次在关键时刻救援隆武帝和御林军,皇帝对堵胤锡本人也极为信任和依赖。所以才造就了君子营这种超然的地位……当然了,君子营到底不是皇帝的嫡系出身,只能顾住自己驻扎处的一亩三分地,全州城其他地方还是乱轰轰的,堵胤锡对此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力改变什么。
其他的各家勤王军吃了上顿没下顿,军心士气极为低迷,高级军官也是满腹怨气。如果搁在平时他们早就“轰”的一下各自散去了,眼下却想走也走不了。
刘文秀用兵老辣,步步为营,指挥着数万西军从几个方向朝广西东部和南部推进,隆武军节节抵抗,却始终无法扭转形势,除了最东边的平乐府、梧州府一带,广西境内几乎处处都是杀气腾腾的西军,况且攻克桂林的消息后传到云南后,孙可望又从云贵、四川派来大量援兵。有消息说他本人也打算亲自率军前来,意图乘胜进攻广东,一举把隆武政权打垮……隆武军的残兵败将缩在全州。背靠湖广总算还留着一条安全的后路,谁也不敢轻易离开。
对于湖广,对于楚军,大家的怨气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肃杀冷寂,天亮已经很久了,太阳却一直躲在云彩后面看不到,全州城内外就像一个巨大的贫民窟。垃圾场,混乱、无序、肮脏、大白天的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一切都了无生气。
突然间,城门洞里传出来一阵喧哗声音。几辆吱吱呀呀的大车从吱吱呀呀的城门里推了出来,头前的车子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帜,周边有百十个军兵护着,一个个的还算精神彪悍,身上的穿戴装备也还算齐整,只是衣甲上多有污秽之处,弓梢刀鞘也磨损严重,一看就是曾经多日苦战却没有充分补给休整的样子,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握着刀枪,不停大声发出恐吓,驱逐周围越来越多的溃兵饥民,小心翼翼地护着大车上的一个个木桶。
君子营的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汉,亲手杀过鞑子,杀过西贼的!
他们是来放粥的!
城中正在极度缺粮的时候,谁来放粥都会拼命的上下其手,只有君子营能担起这个任务。
溃兵和饥民散开了,马上又围拢过来,再被驱散,又再次围过来,就像执着的苍蝇一样,君子营是奉圣旨来放粥的,每天一次,城外有很多溃兵和饥民全靠这碗粥吊着命,只要能抢到一个紧挨大车的好地方,挨两下打又算什么?
突然热闹起来了,越来越多的饥民和溃兵围过来,转眼已经有四五百人,都眼睁睁地盯着从车上搬下来的一排木桶,君子营领队的是个名叫蒲正的把总,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急着停下放粥,而是指挥着把大车挪到城墙下面的一片空地上,紧接着城楼上敲响了一通梆子,宣布开始放粥!
田野间,树林里,枯草堆中,矮墙后……一个个脑袋立刻探了出来,眼睛紧盯着放粥的方向,目光或狡黠、或呆滞、或茫然,但都充满了焦灼的渴望。
不到一刻钟,放粥的地方已经聚拢了两千多人,里三层,外三层,互相厮打争抢,场面混乱不堪。
如果任由这种混乱发展下去,就是一场流血骚乱,君子营的士兵毫不客气,挥舞刀背枪杆一阵乱打,碰到不停招呼的举刀直接就砍,接连放倒七八个后,终于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几个被砍伤的溃兵一时不死,躺在地上挣扎哀嚎呼救,却没人理会,寒冷的冬天,也没有食物和伤药,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有人敢于作乱就要杀人立威,君子营的兵虽然是君子,却不是慈悲心肠的菩萨。
但是,乱七八糟的溃兵和饥民不可能一下子学会规规矩矩的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