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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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胡氏羞愤不过,去官府告了刘琰一状;成都令判不了这个案子,转给廷尉,廷尉也觉棘手得很,转到宫里。陛下将刘琰下狱,命有司议处,一议两议的,说什么……”费祎诵读着蒋琬发来的文卷,“‘卒非挞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认为刘琰颠倒是非,违背人伦,判了弃市。”
“弃市?!”诸葛亮不可置信地问,“斩吗?”
“是,斩刑。”
“真斩了?”
“斩了。”
这个回答令诸葛亮眼前一黑!
他累得很,要督促士卒屯田、要处理军营琐事,凡二十棍以上处罚他都亲自过问,唯恐有失;又要批阅汉中传来的案牍,回复成都传来的文卷,还要筹谋计策、引诱敌军出战。这些事,虽然使诸葛亮疲惫,倒也使他欢愉:他本是个闲不得的人,一旦松懈,反会浑身不自在。他所不能容忍的,乃是“处斩刘琰”这类事,是他得知在遥远的都城,上演着匪夷所思的闹剧;是他发现他兢兢业业珍惜、爱护的国家,生出了叫人痛心的糜败!
“满朝文武,竟无人劝阻么?竟无一人指出量刑太重?!”诸葛亮很慢很慢地舒出一口气,他看到费祎摇了摇头。
“连休昭(董允之字)也没进言?”他再次问。
费祎仍旧摇头说:“威硕素来轻浮,休昭也很看不惯。再者,此事关系到陛下清誉,恐怕威硕也说了些过火的话。”
“废了!”诸葛亮忽然道,“废了那个制度!”
“丞相是说废弃大臣家眷朝庆太后之制吗?”费祎小心地问。
诸葛亮点点头,从侍从手里接过汤药,蹙着眉一气喝下,连用两杯清水漱了口,这才正色说:“文伟代拟个奏折,题为《请禁绝朝庆制》,言辞可以委婉些,但该说的话,一句不能少。”
“是。”
“就在这里写,写好了直接发出去。”
“是。”
坐下后,费祎一边研墨一边偷觑丞相神色:诸葛亮没再批文案,他双目微阖靠在几边,放松身体抱膝而坐。薄衣在暮色中闪亮,花白的须发随着初秋晚风轻拂。汤药的苦涩仿佛还在唇里盘旋,使他常要咂摸下口,把眉峰蹙得更紧。间或,诸葛亮手指会神经质地颤起来,不多会儿颤抖又停止了。费祎谨慎地观察着,那颤抖,无论因为疼痛,或是无意识的反应,都使人忧心忡忡。
“丞相去睡睡吧?”费祎建议。
“写完了?”诸葛亮淡淡问。
“还没。”费祎刚把目光收回到宣纸上,又立马抬起来。“丞相,回内帐睡睡去,好么?”他劝道。
“文伟也会劝人休息吗?哈哈。”诸葛亮没所谓地笑应了声。
费祎能干而敏捷,他一个时辰能做完的事,换了董允就要忙大半天;是以董允时常面对一大堆案卷,愁眉苦脸道:“文伟整日嘻嘻哈哈,却能完成许多工作!唉,人与人的资质差别,真有那么大吗?”费文伟,是该劝人饮酒、劝人博戏、劝人嬉乐的,他该是没有愁容的。
“丞相。”费祎摊开双手,笑着说,“王文仪、张君嗣若在,他们会劝您休息;夫人、果小姐若在,她们也会这样做。现今他们都不在,所以我这张口,得说出他们该说的话来给您听见。”
果儿、舜英,浮动着忧伤的容颜。
君嗣、文仪,坠落入幽冥的名字。
念及这些,便心如铁石之人,也要黯然神伤。
“亮怎敢不领情?”诸葛亮松开抱膝的手,起身拍拍费祎,吩咐他一有事便进来叫醒自己。“写完立即发出去,别令那种事重演。”他多叮嘱了句,这才走入内帐,和衣睡下。“是该合合眼。”诸葛亮想,“能做个梦更好。哪里的梦呢?阳都么?隆中么?荆州?成都?还是长安、洛阳?”庞大的地图在他合拢的眼前铺展、舒卷,诸葛亮数点着地名,落入一个浅浅的梦境。
第116节:飞坠五丈原(5)
“于是乎高楼飞观,仰看天庭,千门相似、万户如一……神之营之,瑞我汉室,永不朽兮!永不朽兮!”梦中飘荡着《鲁灵光殿赋》,这是那个风流有姿容的宗族公子刘琰最爱的歌。诸葛亮记得每次到他家做客,刘琰都会拍拍手,拍出一串乐女歌姬,纤手搭着纤手,乌鬟拥着乌鬟,摇摇摆摆地扭着细腰,一齐来唱这曲子。琥珀酒从夜光杯里飞溅出来,诸葛亮注意到舞女中间,用翠羽遮起了一个人。谁呢?他很好奇,忍不住把酒上前,羽毛徐徐分开,那是——啊,铃!诸葛铃!“二姐?!”才一呼唤,这人就变了,变成个孩气十足的女子,飞扬跋扈地翘着嘴。酒杯从诸葛亮手里跌落,他赶紧作揖说:“孙夫人。”歌声很快冲淡了孙香的眉目,诸葛亮置身在流水的人群里,这些人飘飘忽忽,行色匆匆,似乎没一个看得见他。彭羕顶着个秃头昂然走过;庞统正在与法正下棋;刘封擦拭着宝剑,关羽一面给美丽的胡须上蜡,一面不屑地哼了声;银甲的赵云飞马奔驰,追赶着背负金弓的黄忠;徐庶散发坐在高高的屋檐上,两条腿晃来晃去;张裔揽镜自照,细细拔去鬓角的几根白发;马良、马谡两兄弟捧着《左传》在读,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后来刘备来了,是啊,是先帝:昭烈皇帝刘备!他披着黄灿灿的龙袍,头戴天子冠,足踏登云履,神采赫赫、不怒自威。“陛下、陛下……”刘备距诸葛亮太远了,隔着一道道回廊、一层层飞阁,一条条驰道,一级级玉阶。“陛下!”诸葛亮高喊,他从来没有过的慌张、从来没有过的焦灼,想要一步就跨到刘备身旁。那是上天赐给他的皇帝,而他,是上天赐给那个人的丞相!“陛下!陛下!”他嘶声的呼喊被淹没于山呼声中。刚才还各得其乐的人们,突然全都跪倒在地,“万岁、万岁”地吼起来。
“万岁!万岁!”
“哦,哦,万岁!”
“好吵……”诸葛亮翻了个身,喧嚣非但没减弱,反倒更加刺耳。“怎么回事?”他再不耐烦这个梦了,一骨碌坐起身,怔忪地发了会儿呆,“万岁、万岁”的欢呼,仍然不绝于耳。
原来声音是从营外传来的。
是渭水北岸曹魏营寨的军卒在吼叫。
“发生什么事啦?”诸葛亮弯腰穿鞋、正欲出营看看时,赵直掀开内帐帷幔,上前道:“丞相。”
“在吵什么?”诸葛亮用手指抵住耳根,“连睡个安稳觉也不能够。”
“魏营来人了,说有司马懿书信面呈丞相。”赵直回答。
“叫进来。”诸葛亮把穿了一半的鞋子蹭掉,照旧睡回榻上,靠着软垫接见了来使:一个白净、识礼的年轻人,看着很眼熟。未及诸葛亮发问,年轻人便作揖说:“在下石厉。”
“石?”诸葛亮坐直身子,“难道是广元(石韬之字)的……?”
“正是,是先君的第三子。”年轻人说。
“先君年前殁于郡守职上。”他又说。
不料石韬也故去了。
“唉,亮少时客居隆中,与广元相处欢洽,曾戏言他日后出仕,能做到刺史、郡守,而今言犹在耳,却再无一面之缘。”诸葛亮伤感地说,又是一阵咳。赵直递来清水,他摆摆手拒绝了,拍拍榻侧,示意石厉坐过来。石厉身为魏使,本不该与敌国丞相那么亲近,但他略一思忖,还是蹭着坐了,由诸葛亮轻握了他手。这个人,手指冷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先君临终,也说再不能回隆中听丞相鼓琴啦。”石厉小声道,“他说青春年少时,不懂您为什么最爱《梁甫吟》,人之将死,忽然懂了。”
“不必懂那样哀伤的歌。”诸葛亮叹息着接过司马懿亲笔,一边拆封一边问,“元直呢?他怎样?”
“徐大人日以琴棋自娱,官居御史中丞。”
“魏国竟有那么多人才吗?”诸葛亮转面赵直,咳嗽着笑道,“怎么连广元、元直也不被重用?”
赵直不置可否地笑笑,却问石厉:“贵营里一直喊‘万岁’,是……?”
石厉点头作礼道:“都督称圣上有旨,东吴已投降我国,所以命三军齐呼万岁,以为庆贺。”
“江东仲谋、伯言仍在,岂有归降之理?”诸葛亮扑哧笑了,“司马仲达也是快六十的老头子了,撒的谎竟这般没思量!”他举止从容,态度轻悦,若不是亲眼看到那疲倦的眉峰,感受到那寒冷的手掌,石厉绝不敢相信,眼前人正在病中,而且病得不轻。
“丞相以我为故人之子,降格厚待,毫不设防;在下回去后,不该说的便不会说,用来报答您的信任。”石厉承诺道,意思是他不会将诸葛亮病情回报司马懿——他果然是石韬教诲出来的儿子。诸葛亮轻声失笑:“论性情,广元、元直都比亮好。家兄也远远胜过亮。他们全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亮呢,从一开始,就失之残酷、机诈;不过这机诈、残酷,与司马仲达倒正匹配。所以,贤侄回营后,说什么都好。说我没病,仲达会疑心亮是否在装没病;说我有病,他也会疑心是否亮在装有病。哈哈,一样的哟。”
第117节:飞坠五丈原(6)
他亲自将石厉送出营,目送年轻人车马行远,像一颗小星滑入地平线。诸葛亮把袍子裹得更紧,感觉今年格外的冷。最后几只鸟雀正拍打着翅膀归巢,苍茫平原被鲜红的落日映照,极目处,仿佛烧起熊熊大火;天空的另一面,清冷的月亮也升起来了,像一张箔纸、剪成弯弯尖尖的形状,被贴在帷幕东南。秋风鼓荡,敲打金鼓,刁斗声杂着筚筚拨拨的篝火声里,说不出的凄凉、散漫。渭水变幻着颜色,云彩飘零其中,诸葛亮想:这脉水啊,只怕越不过去了。
赵直跟在诸葛亮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赵郎,”诸葛亮微笑着说,“我做了个梦,梦见很多故人。醒来后,就收到司马来信,信里说黄公衡……你知道公衡吗?他本是我国一员大将,夷陵之战时,为形势所迫归降了曹魏。仲达说公衡是个爽快人,每次谈到亮,无论褒贬,言辞都很实在。唉,亮刚才很想写点信,不,不是回信,是给朋友们写信,说说话、聊聊天。提了笔,居然没个人好寄。广元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