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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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江山惊烽火,烟月九逵人飘零。
陆少倌看着窗外那一株盛放的梅花,轻轻地叹口气。
黄宁匆匆的走进来,低首回道:“恭喜少帅,靖岛那边来电话说,少夫人刚刚产下一位公子,咱们府上有三少爷了!”
陆少倌沉声道:“明明是四少爷!”
黄宁忙敛住心神道:“是,是,只不知挚少爷现在在哪里。。。。。。”
想到挚儿,陆少倌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我没有保护好她…。。我连挚儿都没有保护好。。。。。。”
黄宁忙转移话题:“少夫人这样的高龄产子,身体受损严重,靖岛那边医疗技术只怕维系不住。”
陆少倌揉着酸涩的鼻梁道:“那你连夜将府里尚在的大夫用飞机送过去。”
这时,吴队长也走了进来,他略一行礼道:“少帅,连日来我们已经将家眷、将士、物资等分批送去了靖岛,如今,基本上也所剩无几了。”他略有迟疑道:“您的飞机也都准备好,只等着您动身了。”
陆少倌听闻此言,虽然心里早就做了准备,却还是满心的不甘和不舍。他回过头去,看一眼那整整一面墙的地图,万里山河的壮阔尽收眼底。那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彩色旗子,红色的已然满目皆是,而陆少倌这边绿色的旗子,只在靖岛上闪烁着微弱的光。
大势已去,成王败寇,他面色憔悴、心里苦楚,纵使他身后有着那样强大的军备支持,可是他无法阻止军队的腐化,无法左右人心的归属。
一阵微风吹过,有轻盈的笑声丝丝入耳。是谁,是谁曾在他耳边笑着问:“江山何重?”当年他意气风发,只笑着答:“一念重,重若生命,一念轻,轻若浮羽。”可是,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做到进退有度、举重若轻吗?而那个曾经笑着问他的人,如今早已成荒骨了罢。他想起来就觉得满心满身在无尽的翻滚绞痛,他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扶着墙壁缓缓的坐在窗下的台阶上,那外面的梅花正盛,是她喜欢的味道,那一抹抹香气幽幽的缠绕在鼻尖,就像是当年她柔软的发梢,带着浅浅的香味,将他的心一点点的包裹住,再也解不开。
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那一点点香味,却徒劳无功。
他轻轻的叹口气——亦真,倘若你一直在,或许,我们可以笑着离开这里,看着云淡风轻的过往,至少我还有你可以依靠,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冬天的梅了吧。以后,他的后半辈子就在靖岛上过了。他尚未去,但也知道那里是热带气候,总是春夏季交替的季节,到处是热烈张扬的空气,这样冷冽的清幽的香氛,大概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他喃喃开口道:“带上所有品种的冬梅。”
黄宁讶异,可是不过一瞬间就了然,他低声道:“是。”
吴队长不明所以,忙道:“那靖岛的气候,怎么适合养梅花呢?”
陆少倌沉静的嗯一声,他的眼睛在夜里有着熠熠的光亮:“我不信这靖岛上下养不活一株冬梅。”
语气是那样的坚定,仿佛她此刻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在急急的对着她保证。其实不过是是他要给自己信心。他偏要养活一株给她看看,期望着这一份坚定的心,能给她一点感应,哪怕她已经不在了。他幻想着,就忍不住酸涩的笑起来,他总觉得她依然能看到,依然能认可。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入得梦来,其实,是他不敢,他不敢做那样的旧梦,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哪怕是在梦里。纵使这些年他想她想到了极致,想念得时刻喘不过气来,他依然不敢梦到她。他与她之间,到底是谁负了谁多些?结局已定,没有人在意。
数十年的经营,大量的物资,大批的军队家眷,一批批的撤去了靖岛。半年前,他将念夏及家里上下都送了去。念夏四十余岁的高龄,不顾大夫们的劝阻,毅然又怀了身孕。她的想法,他都明白。她走之前的那个夜里,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是啊,他都知道的,可是,他给不了她啊,他的心,早已经全部交了出去,没有一点余地,他是真的拿不回来了啊。他苦涩的笑起来,千言万语凝成一句回答——你也知道的——其他的,我都可以给。念夏沉默了许久,站起身来笑一笑,那身姿是永恒的高贵优雅:“麟儿永远是你的继承者。”陆少倌也笑起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念夏的嘴角弯出一丝凄容:“我能要的,也不过如此罢。”
念夏走了,她走的没有一点不舍。她想要争取的,他给了她,她不能再奢求其他。她总以为日久天长,她会得相濡以沫,用满心的真情感动他。可是他没有留任何空间给她,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的位置。
当日,她从山上回来,身上有鲜血淋淋的伤,触目惊心。他看在眼里,也就没有再责备她,甚至问都没有问她,只是让人不停地去找。他越是不问,她越是不安。她本来以为他会质问,会责备,她都准备好了满腹的说辞,能让他信服的说辞,她在心里一遍一遍演练着,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他压根就不想知道。可见,那疑心就像是一个芽,埋在了他心里,而他从未想过要拔去。她在之后的日子里,益发严谨自己的行为,可是,她还是没有忍住,将他在外面养着的穆铭姑娘逼死了。那穆铭长得像极了梅亦真,一笑一颦里都透着那个人的韵味,他竟迷的不能自拔,成日流连在外面的小公馆里。
她知道他不爱她,可是至少他的人还在她身边。可是,她不能容忍他被一个不相干的人骗走,呵,可不是骗走的吗?那位穆姑娘哪里好?不过是一双眼睛恁地像那梅三娘!
她已经输给了梅三娘,她不能再输给一个仿品。尤其是那个仿品竟然有心觊觎这少夫人的位置,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出身!她背地里搅和着一部分将领意图逼宫,她真当她念夏是吃素的?
当日她亲自去处置了穆铭,她亲眼看着穆铭吃下了□□后,那面部狰狞的痛苦,那心里却一点畅快也没有,心内只觉得苍凉。她可以居高临下冷笑着看着穆铭一点一点的死去。穆铭笑的凄厉,眼睛都渗出血来,她颤抖着嘴唇费力的笑着,那笑容透着可怕的妖异:“夫人,你这样处置了我又有何用?你永远也杀不死那个活在他心里的人。”
念夏听到这句话,浑身哆嗦起来,她紧紧的攥住拳头,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她靠在客厅中央的西洋桌边,顺手拈起桌上花瓶子里的一朵蔫枯的绛红色玫瑰花,轻轻抛到穆铭斜躺着的沙发上,那嘴里流出的鲜血便与玫瑰沾染在一起,触目是嫣红一片。念夏带着满心的狠意,缓缓说道:“你也知道你是个赝品——可是那个人,纵然是他心里的宝,她也已经死了。
穆铭颤抖着脸颊,她的知觉在一点点的流逝。她苍凉的笑起来:“夫人,我虽然是个赝品,可是我不痛苦。你比我痛苦,因为你爱他。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你了,哈哈哈哈。”她用尽了余下的力气,突然这样狂笑起来,那鲜血从口中汩汩的涌动出来,将身下的沙发亦染成了深紫色。
念夏看着她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丝恐惧,仿佛那死去的人竟然借尸还魂与她说起话来。她走动几步,将自己掩藏在窗子后面的阴影里,浑身发冷,便恨恨的笑道:“我赢不了她,但却赢得了你。”
穆铭仿佛听到了毕生最好笑的一句话,她再无力气,便咧着嘴无声的笑起来:“夫人,其实你与我,不过是尘埃和灰烬的区别罢了,又何必这样互相难为。。。。。。”她费力的转转头,看向那午后静谧的阳光,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眼珠已然呆滞了:“你看,谁能争得过这太阳去。。。。。。”
这句话尚未说完,她整个人突然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滑落在地上,再无任何生气。念夏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躺在地上尸首一眼,只是缓步走出房间去,那脚步有僵硬的调子,像是刚从冰柜里出来一般。她走到院子里时,不自禁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它正播撒着毒辣的、炽烈的阳光,无处不在。
她想到了那个隐秘了多年的秘密,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梅三娘其实还活着。她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恨意,只是痛快的想——生离死别这样的戏码,演过一次就够了,舞台上谁也不耐烦反复登场。
陆少倌无限的思想在往昔和今朝中穿梭,他只觉得,这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长,他该如何打发是好?后世又将如何在史书中评论他?只怕,没有什么好话罢。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胜利者拼命的抹黑,应该很难看到客观评论吧。他这样想着,万箭穿心,恨不得就这样一头栽下去,毫不留恋的随了亦真去,可是亦真希望见到他吗?他苦笑着摇摇头。
阳光西下,窗外依然是澄静的素色。他整理好衣冠,缓缓的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站住,回身将屋子里得场景再细细的看一遍。以后,这些家常都只能活在记忆里了。他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抬步走到外面,穿过一个又一个厅堂,走过那花园子,迈过那一进又一进的穿堂门,他身后的事物随着他离去的步伐,也缓缓沉淀为历史。他走到大门外,站在门前的台阶,回转身去,仰首看一眼门上挂着的描金牌子上,那硕大的“陆府”两个字,还是前朝皇帝的御笔,今后,也只能被人轻轻地摘下,归入一角,随着岁月寂寞破败下去。
有人走上去,要将两扇朱红色大门关上。他摆摆手制止了那人,自己走上前去,两只手抚上那有些斑驳的、带着沧桑感的门环,用力带出来,那厚重宽大的木门低沉吱呀的回应着,从两侧缓缓的合上,最后只听得噹的一声,那木门俨然合住,将过往的喜怒哀乐统统掩在了旧日里。
他走下台阶,看着夕阳已旧,便起身上了车。
一切已经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