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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尘世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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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各有心事,在城墙上站了许久。
  天色已然深沉,月上中宵,云雾飘渺起来。
  两个人默然下了城楼来,亦真只是低着头往回走。
  这次,亦真走在前面,陆少倌跟在后面。
  这一路,景色却又和在城墙上看得不同。眼见着医馆已经不远,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突然快走几步跟上来,用自己的左手直去握住亦真的右手,牵住她大步向前走。亦真想要挣脱,可他握的益发紧。她挣脱不开,只能任他握住。他走在她身边,她不敢看他,眼睛只看向前方,心内乱突突的。
  走至医馆前的转角处,亦真怕被来生他们看见,便要挣开他的手,他只是不松开。
  亦真转身要走,他却手劲一紧,用力一拉,将她带至自己怀里。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只听得彼此之间急促的呼吸声。
  他眼睛带着慑人的光芒,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他的一双眸子里瞳仁乌黑清凉,她能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心里如缠着无数的网,总有千千结、万万结,却纠葛缤纷,不能理清。她慌乱间要将眼睛移开,他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扣住她的颈子,使她动不得。
  他脸上闪着异样的亮光,那光亮似是能灼伤人。
  亦真眼睛里闪过楚楚的惊怯,身子在他怀里轻颤。他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龙涎香气,直笼上来,她觉得有些晕眩,似乎空气在一刹那间变得稀薄。离得那样近,她仰望他的脸,那样清峻的轮廓,眉宇间却带着错综复杂的情绪。
  他伏在她的耳边,低头半晌,轻轻呼气:“跟我走。”
  她知道挣脱不开,只好低下头,将眼睛闭上。
  她只觉得心内的酸楚一层层席卷而来,心内有千言万语,无数的反对也抵不过心内深处的一个孤独的向往。那心底深处被无数的思绪掏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喷涌出最不可抑的无尽悲辛。愁肠百转千回,柔肠呜咽寸断,她恨不得化作齑粉,也胜过如今的心内煎熬。
  良久,她从他的胸膛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种无所出亦无所终的悲凉:“我不能。”
  他灼热的眼神似是受到了寒冰,腾升起一层雾气。
  他不再说话,轻轻将她放开,退后几步,凝视着她的面孔,像是要将她刻进心里去。
  他的面孔笼在路边高树的荫蔽下,那树影随着月光移下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落寞和孤寂,可是亦真却未能看清。
  他决然转身,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亦真心上那一抹哀伤缓缓的流出来,萦绕在脸上。她心中思潮翻滚,那眼泪在眼中滚来滚去,直欲夺眶而出。她张一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任他离去。
  她如何跟他去?他本不是和她同一个世界的人,更何况,她想到了齐五,她更有不能去的原因,她怕她以后会做出令他失望的事情来。
  亦真心如刀割。
  她的耳边重复回荡着那句:跟我走。
  这一刻,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的温度也随着他的背影流逝了一般。
  翌日,陆少倌率军出发,他在城门外的广场上阅兵,鸣一声枪响,震慑天下。他骑着马向城外驰去,他告诉自己,你既然出了城,就不要回头。
  可是他如何忍得住?
  他回头望过去,那城墙上站着满满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期待、担心、挂念和离别的悲伤,只是没有她。
  他笑了。
  他是笑自己,不这样回一次头,如何知道什么是爱。
  之后,亦真只能在报纸上看到消息,连续十几日,报纸上都在写:陆少倌率领的皖军在安南城外痛击敌军,赣军连失三城。。。。。。城里的人们看到都是捷报,心里也渐渐安定起来。
  一日,来生拿了报纸来,小灵儿直拉着他,要听新鲜事。来生只好大声念道:“赣军韩夫哲围困陆少倌在冕宁城。。。。。。。陆少倌身有负伤,所率军队伤亡惨重。。。。。。”
  亦真悚然大惊,忙拿过报纸来看。
  她眼前有些模糊,那白纸黑字竟像是有了生命,在亦真眼前密密麻麻跳跃起来,她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战事如此急转直下,令人措手不及。
  这时,一个老太太抱着孙女进来看风寒。
  亦真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忙自镇定下来,去替小姑娘看诊。她内心凄惶,却只盯着那女童手中的糖霜看。她还能微笑出来,嘴里说道:“这样小就吃糖霜,只怕以后牙口不好。”
  老太太笑起来:“不碍事。”
  亦真恍恍惚惚的笑道:“您倒是想得开。”
  老太太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我自幼爱吃糖霜,可是小时候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起,我常看着身边的小伙伴,每日拿一束糖霜,甜滋滋的含着,互相讨论着,心里总是说不尽的羡慕,只觉得那糖霜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吃食。后来十几岁时,父亲走了时运,做起了小本生意,家里也富裕起来。那一日,我终于得了些铜钱,心里高兴极了,直奔着巷口的糖霜摊,急急的买了一束含在嘴里,细细的品那糖霜的味道。然而我却发现,那糖霜并未有想象中那么好吃。大概也是因为年龄大了,小时候的伙伴早已四散离去,没有人一起谈论,自然味道吃起来会很孤寂。我后来又买过很多家的糖霜,可都不是幼时心目中向往的味道。我终于明白,那糖霜,不过是幼时的一场梦罢了。”
  亦真似懂非懂的抬眼看着她,老太太又笑道:“梦一旦过去就不是梦了。活在当下才是真。”
  亦真闻言顿如雷击,她仿似受到菩萨点拨。
  亦真替她们诊治完,那老太太就带着孙女离去了。
  亦真突然笑起来,她有如醍醐灌顶,幡然明悟。她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们,不禁叹了口气,大概命该如此吧。
  翌日,梅家医馆停业。
  无人知道亦真去了何处。
  

☆、【八】

  亦真装扮成村妇模样,行走在山野之间。
  她已经走了几日,一路上小心谨慎,唯恐引起人注意,不敢走大路。她临行前本是想着静悄悄的,不惊动别人,可还是被清晨起来如厕的来生发现。来生听她要出远门去,也不问去哪里,拼死也要跟着她。这样兵荒马乱的,他心里不放心她。
  此时,他正牵着一头骡子吆喝着走在前面,亦真正侧身坐在上面骡子上。
  颠簸的山路上,那骡子的蹄声答滴答滴的响,一下下的敲打着她的心。她挂着那人的伤情,心里直念着,快点吧,再快点吧。那山路绕来绕去,似是永无尽头。她只盼着,他要无事才好。
  山里的初冬总是来得无声无息,不经意间便露重霜浓,晶莹透亮的自路边野草的长叶子上摇摇欲坠,待那重量承受不住,便噗地一声直直的降落在地上,消失在草丛里。亦真觉得她如同这露珠似的。天晴的时候,那蓝天高原,如一方明净的玉砚,空气中的寒意已经有些刺利,毫无留情之意冻落了树上的繁叶,剥离了枫树的红衣。
  她晚上投宿,不敢投宿在百姓家里,更不敢住在沿途客栈。两军交战,她沿着这楚河汉界的绵延山脉走着,只怕遇到意外,倘若被当成奸细,岂非危险?
  她歇脚在路过的破旧小庙里,或是山高粱旧杆搭起来的垛子里,吃着干巴的窝头,喝几口沿途河里冰冷的水。亦真虽然年纪不大就出来自己开了医馆,但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此时她吃着这些冰冷的食物,味同嚼蜡。难以咽下的,不仅是那口粮食,还有一颗跃跃跳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
  那心是忐忑的、不安的,却又焦急的、向往的。山路通向未知的那一头,她的命运也将是未知的。
  这一晚,下起了雨。这深山僻静处,竟然有一户农家。来生和亦真犹豫了许久,看着那绵延不断的雨,只好投宿在了农家里。他们将身上的湿衣换了下来,他们不敢明着问路,只是含糊说要去冕宁附近的村子探亲。
  那户人家有些狐疑,却也细细的说路途。他们方知道再翻过前面的山头,就是冕宁地界了。这一夜虽然风雨晦暝,呜咽幽幽。窗外寒雨窸窣,雨水如剪不断的线,绵密的令人益发伤感,到了后半夜,雨益发大起来,树枝想要缠绵住雨滴,可是那无数凌乱的丝,叮当细碎,狂舞于天地之间,整个世界竟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厚重,不断的压下来,压下来。亦真后半夜才睡过去,然而这一觉却睡的极沉。到早晨醒来的时候,看外面依然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来生在门口说,这雨怕是要下一天的。
  亦真看一看窗外的天色,只听得那雨意籁籁有声,如檐头铁马,叮当作响,格外愁人。她沉吟道:“下雨反而是安全的,不如我们辛苦点吧。”
  他们向农家主人借了油衣,厚厚的披在身上,只是那油衣也不甚顶事。油衣的桐油味道呛人的紧,亦真虽不是千金贵躯,也算是富家的小姐,她何尝吃过这样的苦。来生焦急的喝斥着骡子抓紧赶路,可是那骡子在泥泞的地里直打着滑,恨不能调转了头往回跑去。
  山路弯弯曲曲,林子益发茂密,冬雨夹杂的寒气如蚀骨般凛冽,亦真忍不住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虽是白日里的时辰,但乌云翻滚而来,像是要奔赴魑魅魍魉在半空中欢享的盛宴,天色很快又暗下来。
  他们路过一座破烂的土地庙,来生看亦真的情况着实不好,便扶着亦真进去避雨。
  来生找出火折子,亦真忙拦住他:“此处乃两军盘旋僵持的地方,说不准会有流军。”
  来生急道:“你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不烤干只怕会伤风。”
  亦真道:“我自己是大夫,不怕。”说着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这些日子来生跟着亦真学了不少,他看她的情形,已经有寒气入体的状况。他咬了咬牙,心内一横,从角落里找了些干草燃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将亦真扶在火边上,斜倚在石柱边靠着。殿里的温度渐渐升上来,那衣服的湿气便冒着的白汽升腾起来。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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