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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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体贴入微的尊重,宋域沉能够理解。疏不间亲。在赵安和其他许多人看来,叶明珠与他,的确关系亲密,即使赵安算是他的表姐,也不能相提并论。所以赵安一定要等到宋域沉亲自发现叶明珠不曾明言的某些关键,才将这封信交给他。
宋域沉的确能够明白赵安为什么会这样做。然而明白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郁闷。
停了一停,宋域沉才收起信,转向冷小泉道:“姑苏赵府的好意,有穷铭记在心,将来必有以报之。”
冷小泉直愣愣地答道:“赵师妹说,你记得她的人情就好。”
赵安的意思是,这是她送给宋域沉的人情,而非姑苏赵府。
宋域沉心下诧异,忽而想到广宏子对他讲过的姑苏赵府如今的情形。迁居南荒之后,家主赵鹏为了广结善缘,纳了好几位土著贵女,各宅夫人及其子女之间的争斗,往往与南荒各土邦之间的争斗联络一体,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的,都非寻常之辈。赵府本宅在南荒的大邦吕宋,赵安的生母,便是吕宋土王之女,姑苏赵府向来子嗣艰难,即使是女儿,也十分看重,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赵安顺理成章得到了赵鹏的亲自教养。只是其他各宅,虎视眈眈,从未放松过对赵安与她年仅七岁的同母幼弟赵宁的窥伺。若非赵安自幼聪敏机灵、善察人意、善动人心,颇得赵鹏看重,又甚合东海公主心意,与东海弟子来往密切,只怕她连这大小姐的位置都难以坐稳,更不用说被派回江东主持赵府产业。
看起来长袖善舞、所到之处风生水起的赵安,其实与他的处境,是这般相似。
他选择了逃离宣州将军府,赵安选择了留在姑苏赵府。
但他们都不能不想方设法飞快地成长起来,同时努力寻找一切可能的盟友,好让自己在诸多兄弟姐妹的争斗之中,立足于不败之地。
宋域沉在恍惚之间觉得,他与赵安,相识未久,寥寥数面而已,但很奇怪的是,他能够轻易理解赵安的所思所想,明白她的所作所为。
就像赵安能够明了他的所思所为一样。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让他的心境变得平静愉悦,隐隐约约之间,被背叛的愤怒,似乎也变得淡薄了许多。
所以,当再次见到叶明珠时,宋域沉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地听她呐呐讲述来意。
叶明珠的解释,半遮半露,大意是说,费昆仑对她没有恶意,但是费昆仑也有很多难处,因此,她为了外祖父与母亲的安全,还是决定回到扬州去,帮助费昆仑安抚盐帮。
叶明珠觉得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宋域沉冒着开罪盐帮的风险帮了她,她却动摇退缩、枉费了宋域沉这一番好意。
她不会忘记,每次见到宋域沉,都会让她生出身不由己的欣喜,仿佛在海上突然遇见缥缈仙山,在荒野突然看见百花盛开。
那是太过熟悉亲近的费昆仑从来没有给过她的感受。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次,你应该选择那个最爱护你的人,选择接受而不是给予;这样的话,你就不必再辛苦劳累地追逐在另一个人身后了。
她知道费正义不怀好意,知道自己回去之后会处境艰难,可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费昆仑对她的心意,就像她坚信宋域沉总能够在危难之际帮助她。
宋域沉默然注视着她,良久,缓缓说道:“费家父子各有主见,各有一班人马,争持不下,你会变成他们角力的砝码。傅老帮主的份量,恐怕尚不足以抵得过费正义拉拢的外援。”
叶明珠抬起头,轻声答道:“盐帮百年经营,根深叶茂,不会轻易便被外来人夺了基业,哪怕费家父子大权在握,也需要厚待我来招揽人心。”一如镇守宣州的乌朗赛音图厚待昭文。
宋域沉忽而说道:“叶家姐姐,我认你为义姐可好?”
隐在暗处的鹰奴,听得分明,不觉暗自皱眉。他不太明白,小观主为何对这位叶姑娘,如此温和容让,似乎叶明珠总能踩中小观主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不忍也不愿拒绝。
叶明珠怔了一怔,明白了宋域沉的用意,不觉心绪翻涌,几欲落泪,终究还是微笑摇头:“多谢你了小七。真有危急之事,我必会向你求援。不过那个大泥沼,你还是不要陷进去了。”
她不愿太过牵累宋域沉。
更重要的是,不见可欲,则心不乱。她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可再牵绊不清,徒增伤感。
宋域沉看着面前神情严肃、郑重其事的叶明珠,对视许久,终究还是一笑:“好。”
有无名份,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义姐义弟一说,倒是他着相了。
他们之间,一直有着某种奇特的牵绊,以至于让宋域沉暗暗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牵绊网罗在尘世之中,屡屡想要挣脱,又生出不舍之心,徘徊犹豫,不能决断。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宋域沉觉得惆怅失落,却又有着莫名的安宁与平静。
?
☆、卷八:一生惆怅为伊多(三)
? 宋域沉不会让盐帮如此轻易便将叶明珠接回扬州去,通过那位吃了苦头长了记性的史师兄传过话去,必得费正义或是费昆仑亲自带了至少四位盐帮长老前来宣州迎接,这边才肯放人送亲。
扬州那边,费氏父子意见不合,费昆仑既要应付费正义及其部属,又要安抚傅老帮主的旧部,一时之间,无法脱身。而且他以为,待到盐帮内部都整合完了,再让叶明珠回扬州比较安全,因此
他很有耐心地与宋域沉互派信使,同时也没忘了让史师兄对叶明珠解释他的这番用意。
赵安的消息,与宋域沉手下打听来的消息,隔一段时间便会送到宋域沉手中,让他得知,费昆仑的确正在成功地收拢盐帮人心。
虽然未曾谋面,宋域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任帮主,的确有些手段有些门道。
费正义则一直不曾答复宋域沉的要求。
宋域沉也不心急,且坐钓鱼台。
他近日在忙另一件大事。
决定在宣州建一座道观来奉养昭文以来,宋域沉便派人在江东各地搜罗十岁左右的孩童,打算亲自教导成材,以便于护卫无尽观。因着江东时局动荡,纷争不断,流离无依、全家被掠卖为奴的平民为数不少,按照宋域沉的吩咐,派出去的人,只买与家人一起发卖的孩童,孩童送往宋域沉幼年时养虎驯蜂的那个庄园里,那个庄园,已经拨至新道观的名下,宋域沉从宣州城中移居于此,以便于教导这些孩童;他们的家人,则送往乌朗赛音图拨给道观的那五个村落居住,或是务农,或是往修建新道观的工地做活。而被宋域沉点检之后,认为不宜习武的孩童,也被送往工地,每日跟随修建道观的工匠做活学艺——再怎么资质低下,做个小工也还是绰绰有余,何况有些孩童天生便适宜学习这修建之术,金城之因此又有了新的任务,烦扰不堪,但是宋域沉以“教学相长”为名,强行压着他每日里抽出时间亲自去教其中十几个资质最佳的孩童。
买回来的孩童,宋域沉留下了四十七人,又从那五个村庄之中选出了三十四名孩童一起教导。
八十一名孩童,依其资质不同,被分为九队,七队男童,两队女童,每队人数从不等,各配一到两名年长的侍卫看顾监管,分别习练弓马骑射、长短兵器、拳脚与暗器等,每日又有一个时辰专习书算医膳之类日用之术。宋域沉在每一队中挑出一个未必最为聪颖、但一定会将他的要求尽力做到的孩童,赐姓命名,亲自教授,每个动作务求准确无误,再由这九个孩童,各去教授每队余下的那些孩童。宋域沉只在每日清晨检查一遍,赏优罚劣。
鹰奴去看过几回。让他困惑又惊诧的是,宋域沉教给那些孩童的,都是一些极其简单的动作,然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那些孩童,便似乎有了脱胎换骨的迹象,学暗器的那一队女童,已经可以将柳叶镖、梅花钉、流星梭都使得初初有个样子了。
鹰奴转过头来问道:“这样训练下来,不出三年,便能以一当十了。如此妙法——”
宋域沉轻叹一声,接着鹰奴的话说道:“名为‘永字八法’。”
看似千变万化的各家武技、无数招式,被当年那位明先生拆解归纳为一些基本的技能或者说动作,这些被拆解开来、化繁为简的动作招式,被明先生称为“永字八法”——每一个字,都是由永字八法的基本笔划构成,八法既熟,这世间所有字符,都可以写得;每一套武技,都是由基本的动作组成,将这些基本的动作练到熟极而流,便可以化简为繁,以简驭繁。
只是,永字八法提炼出来不久,明先生便坐化了,来不及将这样的美妙设想检验完善;而无尽道人的尝试,又并不成功,毕竟知易行难,“因材施教”一词,人人皆知,但又有几人,能够从万千人群之中,辨认出资质最合适的那些孩童,选择与他们的心性骨格最相宜的招式套路,拆分成简单的动作,再为每个孩童安排最合理的修练方法与进程?诸多颇为关键的细节其实并不在明先生的札记之中,而是在明先生的头脑之中。因此这“永字八法”,一直搁置在那儿,直至宋域沉重新捡拾起来。
听完宋域沉简要的解释,鹰奴不免感慨:“果然是奇思妙想!”只不过,他很快又生出新的疑问:“如此教导弟子,成材固然极快,恐怕未免失之粗放,难成大器。”
宋域沉失笑:“我何时说过,这些人是我的弟子?不过是侍奉的道僮与婢女罢了,将来成龙成虎,还未可知。”
他现在正当青春年少,只觉前路如日光初升,很难想到弟子这样长远的后继之事,不过是为正在兴建的道观训练人手而已。
当然,眼看着这些孩童,从一张张白纸,渐变为初见风骨笔力的画卷,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鹰奴忽而皱了皱眉,宋域沉也扬眉望向庄园外。
不过片刻,侍卫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