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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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域沉何曾见过这般威风八面的情形,一时间目瞪口呆,怎么也不舍得扭过头来。
乌朗赛音图看看昭文,昭文已经慢下来的步履,在这无声的催促之下,重新加快,宋域沉被她半牵半拉着,紧走几步,踏入了墓园之内。
墓园中寂静无声,间或有一二啼鸟飞过,因此,墓园外的呼喝叱咤、刀剑交激、箭枝破空之声,听得尤为分明。
眼看着便要走近宣王墓,蓦地里空中一声长笑,宋域沉不觉抬头望去,却见那青衣人踏着满天乱箭,鹰隼一般越过他们的头顶,扑向陵台,将将撞上那一人多高的墓碑时,左掌在碑上轻轻一按,一个旋身,消去了飞扑之势,翩然落在碑前,反手将长剑插入背负的剑鞘之中,翻身跪下,自怀中取出三只碧色玉碗和一瓶清酒,在碑前一字排开,斟上酒,朗声说道:“东海公主与驸马遣下臣陆青祭祀宣王,惟愿我王英灵不泯、永佑宣州子民!”
三碗酒,一碗祭天,一碗祭地,一碗祭宣王,洒在墓前白石板上,转瞬间渗入地下。那陆青随即将玉碗与酒瓶都收入了怀中,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就着俯身之势,脚下一顿,飞冲而起,没入了
山林之中,期间竟是头也不回,对陵台下的三人恍若未见。
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端的是行云流水、风采翩翩,墓园外的人群,静了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之声。
乌朗赛音图不由得脸色铁青。
每年清明,东海公主都会遣人前来祭祀,第一年时,乌朗赛音图曾经派重兵围堵祭祀的使臣,将那名王府旧部打成重伤,本意想要活捉之后从那使臣身上寻到东海公主的所在之地,不想仍是被暗中潜伏的同党救走,过得几日,更有人夜半潜入宣州将军府来,在乌朗赛音图的枕边留了一封信,信中别无他言,只有两句话:
你有雄兵百万,可以奴役天下;我有三尺长剑,可以纵横四海。
此言此行,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要取他一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乌朗赛音图出生入死、征战多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他的继任者可以屠了宣州满城来为他复仇,对他而言,又有何意义?
权衡之下,乌朗赛音图最终退了一步,只要东海使臣闯得过他设在墓园外的这一关,宣州境内,清明时节任由来去;若是闯不过,生死由天,东海也不得报复。
五年之间,东海使臣每年一换,以至于乌朗赛音图针对于前一任使臣的布置,频频落空。但是今年这一个陆青,明显是最为强横的,竟然毫发未伤,便闯入了墓园,怀中所携的玉碗玉瓶,尽皆完好;举止之间,更是目中无人、尤为嚣张。
终有一日,他要踏平东海!
只是……
乌朗赛音图每次在心中狠狠立下誓言之后,总是不得不郁闷不已地按捺下这一番雄心壮志。
宋人投诚过来的水军,号称三十万,其实都是靠不住的,不论是征日本还是征吕宋,结果都一败涂地,蒙古汉子在马上个个都是英雄,却没办法在海上称雄;另起炉灶训练的新水军,短短几年之间,还看不出成效。
而且,大海茫茫,就算能够成功训出衷心听命的十万新水军,要想在海上搜出几个人来,只怕也是如同要在大草原上找几只草鼠一般困难,更何况要找的还不是任人宰割的草鼠,而是称霸称雄的狼王。
?
☆、卷一:宣城又见杜鹃花(三)
? 清明过后,百兽滋生,不宜狩猎,宋域沉有了更多的时间跟着昭文读书习字。
但是他始终不能忘记,当日那个风采翩翩、狂放又嚣张的陆青,似乎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他的脚步,就仿佛昭文所说的故事里那些乘风而来又御风而去的神仙一般,让宋域沉心中生出无限的向往,于是缠着昭文要听更多的神仙故事。昭文只得将《山海经》、《搜神记》之类,删繁就简,换了宋域沉能够听懂的词句,细细讲来。
每当此时,侧头看看身边那只安静得不同寻常的幼狐,宋域沉总不免生出奇异的联想:这只幼狐,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变成人形?又或者,它本来便是一只可以幻化成人的狐狸?
这样的安宁平静,很快被打破——初初成长、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宋域沉,头一次背着昭文跑出自己的院落,便遇到了乌朗赛音图的另外一个儿子、他最小的哥哥那格尔。
时当盛夏,天气炎热,因此直到日落西山之时,那格尔方才拎着弓箭到校场上来练习,一眼便相中了那只悠悠闲闲在草地上踱步的白狐,不待身边的卫士有所动作,他已迅速张弓搭箭,射中了那只被娇养多日、失去了危机感的白狐。
宋域沉人小腿短,跑过去时,已经无法救回那只白狐。他愤怒地大叫起来,指着那格尔,喝令身边的两名卫士回射。两名卫士为难地互相看看,不知道怎么和宋域沉解释。那格尔已经冷笑着将箭头对准了宋域沉,慢慢说道:“摩合罗,你说我要是失手射杀了你,阿布会不会罚我?”
宋域沉瞪视着对面那个足足比他高出两个头的男孩,箭头的森冷寒光,让他本能地冷静下来,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
那格尔原以为他会大哭大闹,或者是失控地扑过来扭打。宋域沉的反应,让那格尔很是有些失落,冷哼了一声,掉转箭头,略一瞄准,便射下了一只归巢的飞鸟,随即转过头来,鄙夷不屑地打量着宋域沉。那些文弱的宋人,只会在他们的马蹄和刀箭下□□求饶,阿布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宋女给他生下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有守灶资格的幼子!
面前这个幼儿,一看就是那宋女的文弱模样,哪里有分毫阿布的武勇和血性?
一名卫士将射下的那只鸟拣了回来,那格尔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太小了,去,将那只狐狸拎回来,烤好了送给阿布下酒,狐皮剥下来给额吉作个手筒!”
宋域沉听懂了那格尔的话,抢先一步将死去的幼狐抱在了怀中,狠狠瞪着那名走过来的卫士。那名卫士不免有些迟疑。那格尔一脚将他踢了开去,又搭上一枝箭,对准了宋域沉:“我的猎物,归我处置。摩合罗,你要不要也做我的猎物?”
那格尔坚信,无论如何,阿布不可能杀了自己来给一个宋女生的儿子偿命。
要不是担心阿布会因此责怪额吉,那格尔已经射出了这一箭。
宋域沉默不作声将那只幼狐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和那格尔这样对峙下去,可是满腔的愤怒和委屈,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开这只幼狐。
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卫士,唯恐那格尔真的松手放箭——宋域沉若有个万一,乌朗赛音图不会杀了那格尔,他们两人却是一定活不成的——两人对视之际,已经拿定了主意,一人将那只幼狐从宋域沉怀里拉出来,另一人则抱过宋域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小公子,不要让昭文夫人生气担忧。”
宋域沉怔了一怔,死死抱紧小狐狸的双臂,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
那格尔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他就知道,这个宋女生的幼弟,不可能有胆量和他对抗。
这天晚上,宋域沉比往常沉默许多,昭文诧异地反复盘问,宋域沉只怏怏地答道:“小狐狸死了。”然后红了眼圈,怎么也不肯再说。两名卫士心中有鬼,自是不敢禀报个中缘由。昭文只当宋域沉喜爱那只小狐狸,所以心中不快,不想让儿子被此事缠绕,因而赶紧寻了一本绣像《山海经》出来,引开宋域沉的注意力,免得他继续伤心。
乌朗赛音图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只皱了皱眉,便轻轻揭了过去。
他心中有些失望。昭文的那个儿子,果然还是太文弱胆怯了一些。
那格尔经此一事,认定了昭文那个院落里的人软弱可欺,隔几天便要想法子折腾一回,几个侍女和嬷嬷,常常因为冲撞其他几位夫人和公子,不止一次挨打挨罚,配给宋域沉的四个奴隶,被鞭死两个,连带两名卫士也被罚过几次。
这些事情,只瞒了昭文一人。
然而,以昭文的细腻心思,如何看不出这个中蹊跷?晚间宋域沉睡下之后,她久久凝视着儿子近日来明显瘦了不少的脸孔,末了也只能黯然垂泪,然后在第二天的功课里,加上了当年宣王府的夫子教给她们的那些权谋之术
宣王府教养的那几个宗室女儿之中,昭文是学得最好的一个,却一直只能纸上谈兵,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像五姑娘赵可那样,将这些揣摩人心、操纵人心的权术,运用自如;甚至于她暗地里还对这样阴暗不可告人的权谋之术,颇多非议。
可是现在,她庆幸自己有着绝好的记性,可以将当年那位夫子说过的话,还有她们相互讨论时所说过的应对之策,丝毫不改地讲给儿子听。不论儿子是否能够听懂,她总觉得,这样一来,儿子总算能够多一点儿傍身的本领。
眼看凉风初起,草黄雁飞,狩猎季节再次来到,乌朗赛音图点了宋域沉与那格尔三天之后一道随他出猎,那格尔这才略略消停几天。
三天后出猎时,宋域沉身边只余下两名瘦骨嶙峋、步履蹒跚的奴隶,两名卫士畏畏缩缩,小马和猎犬都萎靡颓废得不成样子,这番景象,让乌朗赛音图看了,大是失望,连带对宋域沉的态度,无形之中也冷淡了不少。
那格尔得意地看看宋域沉,扬鞭催马,紧紧跟在乌朗赛音图身边。
宋域沉抿紧了嘴唇,垂下眼帘。
连着几年在秋冬时节围猎,宣城附近的野兽,已经被射杀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一回,乌朗赛音图一直行至离宣城百余里的荒野之地,方才下令扎营。
宋域沉单独一顶小小账篷,虽然挨着乌朗赛音图的主账,来往士卒,仍是有意无意地绕道而行,惟恐被那格尔误会。
营地就在山脚,夜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山林中的虎啸狼嗥,此起彼伏。临睡之前,那格尔扬言要关心一下弟弟,掀开